山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沙漏计算,更是暗无天日,除了呼吸之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生活,也不知待了多久。
骆冰初时还可与小月谈笑为乐,维系生命里的信仰,可小月又冷又饿,渐渐意识不清,看到小月饿晕,骆冰估摸着总有三日之多了。
骆冰练武身子虽远非小月能比,初时内心也是烦躁不安,此时却仿佛已看透人生,内心焦虑之心骤减,也不慨叹,自己盘膝坐下,将小月放到大腿之上,静静等死。
哪知越是打坐,意识越是清明,神明越是清晰,愈发觉得腹中饥饿难耐,浑身上下受伤的地方更是苦痛,只得继续运气行功,分散注意。
也不知不觉过了多少时辰,腹中饥饿之力稍缓,嘴角涎水更是收回,内劲运转流畅,形若有质,更如有人导引一般。
骆冰初时尚且不解怎会如此,之后渐渐忽地明白了,师父曾说我武功的最大短板在于勤奋,若想发挥出武当内功的潜能,非得寻个安静地方,苦修数日,看来此话倒是不假。
想到师傅没吃没喝,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也不知道师傅是死是活?
转念又一想,又不禁泪流满面一阵大哭,此刻我命在旦夕,转眼便是枯骨一堆,纵然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学又如何?哪里去劫富济贫,又哪里去炫耀一身武功?只不过,这次临死前身边有个女人,总算阴曹地府里不太孤独和寂寞。
这般胡思乱想着过了许久,忽地觉出小月身子一动,接着便低低呻吟道:“好渴……有没有水……”
骆冰一怔,随即想起小月昏迷已不知已久,自己竟忘了喂她喝水,以为她死了,当下从水中拎起浸湿了的衣服,摸索着塞入小月口中,给她吸允。继而双掌放于小月腹间,推宫过血将自己的真气一点一点输送过去,保证心跳不衰。
小月喝了几口冷水,愈发觉得寒冷,此刻她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骆冰身上甚是温暖,便向他怀中偎去。
骆冰一怔,便要伸手推却,随即放下了双手,暗暗好笑,我一向自诩不拘泥世俗立法,小月这姑娘却甚是矜持庄重,未曾想此刻我二人竟颠倒了过来。
唉,说来也是奇怪,我明知小月不是我梦中的薛姑娘,却始终带她如梦中的薛姑娘一般,言辞举止,都大违我本性。
正自瞎琢磨着,却听得墙壁传来“咚”一声轻响,不久后又是一声,骆冰先前道是水声,也不奇怪,仔细一想,水声却是潺潺,外面来了救兵,顿时精神大振。
初时只是偶尔传来,也颇微弱,渐渐却是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骆冰觉出异样,四下探动,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喊:“欧阳清带人挖掘进来了!”
接着听到“哐”一声响,似有重物脱落,接着“叮咚”声大起,这下听得明白,必是凿壁声无疑。
骆冰心头一阵狂喜,这下死不掉了,纵声大叫道:“是欧阳清吗?“忘了头顶是石壁,脑袋碰的眼冒金星,用手一摸却是好大一个包,他虽久未饮食,但体内真气却是越来越充盈越来越强劲,声音也甚是响亮。
身侧隐隐传来了欧阳清的声音:“骆兄,你千万不要喊叫,伤了自己筋脉,更别震落了什么石头,你等着,我们马上就进来!”
骆冰心中狂喜,应道:“小月也在我身边,你快来!”
接着又拍了拍小月脸颊,笑道:“欧阳清来救咱们了,快醒醒!”
小月迷迷糊糊,听得“欧阳清”三字也是神智一清,悠悠醒转,再听得欧阳清语声,更是喜出望外,高声道:“呀呦?欧阳清?”
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挣扎着便要站起身来,可终究太过虚弱,身子一抬,便又软倒。
欧阳清知道了小月也在洞中,心中又惊又喜,忙道:“骆兄,小月姑娘好吗?”骆冰应道:“还有半口气,全凭我真气吊着。我们在洞中呆了多久了?”
欧阳清沉声道:“四天了。”
却听得文星插口道:“骆统领,小月姑娘,两位莫急,咱们相隔不过三尺,最多半日便可打通进入。”
骆冰心头大慰,冲着小月笑道:“欧阳清果然人中龙凤,有本事,你出去以后,嫁他再好不过了。”小月黑暗中面上一热。
挡物的却是滚木,更不知是什么材质,比石头还要坚硬许多,以欧阳清的本事,辛苦半个时辰,使坏了十余柄凿子,却只凿出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浅坑。
众人见此情景,均觉无奈,知道这就是传说中比石头还硬的铁木。
欧阳清低声问道:“文星,能使火药炸开吗?”
文星摇头道:“万万不可。火药一旦炸开,整个坑道将为之塌陷,不但咱们前功尽弃,只怕骆冰与小月也要当场埋在里头。”
欧阳清茫然道:“那该如何是好?”
骆冰耳听凿壁声不断,却始终不曾推进半点,心中早已犯疑,等了好久,见凿壁声停了下来,便高声问道:“欧阳兄,可是那个什么滚木拦路吗?”
欧阳清知道此刻瞒他也是无用,便实话实说道:“不错,这滚木怪异的很,敲他不动,骆兄可有什么办法吗?”
骆冰知那滚木有多大,便道:“能否绕道挖路,避过巨石?”
欧阳清尚在犹疑,文星已然答道:“若是绕道自然可以挖入,只是少说也得有四五日才能再挖一条通道进来,至于新的通道万一又遇上什么石头拦路,那就真不知要何时才能进来。”
小月本已半梦半醒,倚在骆冰腿旁,听得文星这番话,登时无望又昏了过去。
骆冰不敢怠慢,这次将真气度入她体内,知道若在拖延只怕死了。
欧阳清听得骆冰没了动静,怕他经不起打击,叫道:“骆冰,你还好吗?”
骆冰应道:“我是无妨,只是小月恐怕有些问题。”
欧阳清听得“小月”二字,心头一酸,胸中一股血气上涌,檀中**大热,恨不能立时进了洞去,慌忙问道:“小月怎么样?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骆冰淡淡道:“我大概还能再坚持二三日,若待小月死了,我吃慢慢掉她的尸体,这堆肉再过十天怕也死不了,至于小月……恐怕只有几个时辰的命了。”
欧阳清心中大惊,叫道:“骆冰,你一定要让小月挺住,我们很快便进来。”
骆冰叹了口气,苦笑片刻,不在言语,继续盘腿打坐低头凝神思索。
两边一番对答,看似挖通甬道指日可待,其实大家心中都是再清楚不过,骆冰身畔都是巨石,若要寻觅缝隙挖进来,谈何容易?若是运气不好,怕是永远都进不来了。
迷迷糊糊之中,洞中仿佛起了雾。
雾中人仿佛有双眼睛远远的看着骆冰,骆冰也在看着他,看见了他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
他的眼睛当然是长在脸上的,可是他的脸已溶在雾里,他的眼睛虽然有光,可是连这种光也仿佛与雾溶为一体。
骆冰虽然看见他的眼睛,看见的却好像只不过还是一片雾。
洞中无无甲子,人生无岁月,虽只过了片刻,却片刻却比之前四天还要难捱。
当下也不在打坐运功,闭上双眼,回忆起以往的往事,静待死亡了。
八岁家门遭遇不幸,逃难中路遇师傅,与师叔楚秋烟认识,九岁逃难时与楚秋烟走散,十一岁跟着师傅上武当,小师叔襁褓之中被师叔带去了扶桑,十五岁初见铁摩勒、薛冰,惊为天人。
再而后,武当派声名鹊起,天下人莫不叹服师傅、仁义,侠义,自己与师傅多有交流,师傅自天山而回后却不知何事打击,进而闭宫自绝。
想到铁摩勒绝世的人品武功,骆冰不由幽幽叹了口气,自己这生怕是不能了。
再想到十五年前天山一战,遍地鲜血残骸,铁摩勒与薛冰尽皆埋骨雪山,心中大是不解,尽是遗憾不胜唏嘘。
正自回忆不能手刃五岳,报了朋友全家被害之仇,心中大是愤恨不平,血火难抗。又因不能让薛安策平反,天下武林尽知五岳为伪君子而真相大白,心中却又苦楚。
这样一会甜来一会苦,忆苦思甜之间,大大感慨。
正自人生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神思恍惚,魂不守舍之际,
耳畔忽听得“悉悉索索”声不绝,既似有物事刨土,又似有小兽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