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河微微点了点头,说:“世人画梅皆喜胭脂入色,方能夺目三分。水墨之梅,失了颜色,怕是不入世俗之眼。”
我反口一问,“大哥哥可是那般在意世俗看法之人?”
郑河被我这突兀的一问弄得一愣,又见我站于窗前抿笑看他,脸上便又多了两分茫然。
“以往深觉自己不会在意,今日却有些迷惘了……”声音低沉,幽幽叹气。
窗前有一扇四面屏风,腊梅、玉兰、劲松、石竹,皆是他园中及屋内所栽花木,以水墨画作。
“这屏风上的水墨寒梅定是大哥哥所作,朵朵花开淡染墨痕,甚是清雅。那又何必在意人夸是否好颜色,这满屏清气亦是乾坤。”王冕的《墨梅》竟被我此般化用,实在冒犯。
郑河听我这般没有首尾的一番话,嘴中囔囔有词,眼神却清明了许多,“是我狭隘了,竟没有三妹妹这般洒脱,看得通透。”
我不免心虚。他这般敢为世俗伦理所不容,亦是天大的勇气。
我走到书案边上,对他道:“胭脂之色入画也好,水墨淡染也罢,只要能暗香扑鼻,便没失了寒梅的气度。大哥哥的水墨寒梅画得这般好,可愿也教妹妹来画?没有胭脂之色也无妨,我偏爱这淡墨梅香。”
说完,便再砚中点了水,研起磨来。
郑河往南窗外的红梅望了一眼,执笔染墨,便在纸上点化开来,朵朵寒梅绽放,墨香盈袖。
一盏茶的功夫,一枝墨梅延展纸上,梅枝传韵,无雪自寒,道尽风骨。
“大哥哥所作,果然甚好。若是我能学得一二,也就不愁到时在姐姐妹妹们面前过于献丑了。”
郑河将笔放下,此时他的眼里已是暗淡消去,盈盈含有星水,作画的专注更显得他气韵玉质,柔润高洁。
“作画讲求心境,心中有画,笔随心动,笔尖点画,便能写意。妹妹是心有丘壑之人,这水墨之画,甚是适合妹妹来做。”
我欣喜于色,“能得大哥哥这般赞赏,我竟觉得自己也能成了大师。”
便又铺开一张宣纸,镇纸压边,取了笔来,也学着郑河方才的笔法点画。
只是要做到笔随心动,我还差些基本的火候。所以郑河之作是朵朵花开淡墨痕,我的,墨梅倒成了浓墨重彩,寒梅乱放。
……
离开筠子阁时,郑河将我送至门外,竟突然很是诚意地道了声“谢谢。”
至于为何而谢,两人相视而笑,不言而喻。一日因墨梅而起的交谈,却也比那日于假山后的撞见多了几分自在。
出门行至北院回廊,此处靠近北院翠湖旁的角门,竟有一男子侯于回廊拐角,水蓝色锦缎长袍,束发冠玉,长身而立。
看这背影,不像郑氏嫡支任何一男子,似是府外之人?
不欲节外生枝,便下了步廊,绕道湖畔小路。那人却一个转身,也下了廊来,拦在道前。
“你是郑氏之女?”
我抬眼望去,清风明月,公子皎皎,眼前竟是那日假山处撞见的另一玉面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