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中所述之事的表象下,实则藏有复杂得难以理清的缘故,可是于虞昭来说,一双眼睛看到的,那确实就是她所经历过见证过的事实,故而,她才会如此笃定叙述出自己的结论。
对于她这个结论,楚子凯虽说绝对不能赞同,但却并无心怪她,且也知,若人站在如虞昭一处的旁观视角望过来,虞昭所述,完全找不出一点不对,源帝一生五子中,好似确实是楚子凯受他的父恩最重。
世人皆以眼见为实就是真,奈何其中满满无奈,从来只是楚子凯自己消受独饮了,他此时已经荣登巅峰,本以为那些被埋藏在过往的事会随时间流逝而腐烂消亡,谁知今日不经意间再次触及,他才发觉,这坎儿其实没那么容易就能迈得过去。
为何沉寂了多年都不做声,只今日被触了敏点忍不住了呢?是因楚子凯认为,虞昭是世上唯一一个,能让他放下负担,无顾忌展现真实一面的人,若是连她都打心底将误解当成事实,那楚子凯一直以来暗里饱受的憋屈,当真就再无一人能理解了。
着实心里多有不爽,楚子凯却明白,自己再如何难过,不能将情绪无端让什么都不知道的虞昭来承受,最多只能与她倾诉一二,遂只摇头,和声否认了她话里的不对之处:
“不是,昭昭,你不明白,父皇所谓对我的偏心我,我不曾觉得是事实。”
只不过是一时赌气无意脱口而出的一句埋怨话,可虞昭见楚子凯这样子,好似是无比在意这句话虚实一般,忽就提起心来,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说话。
“世人都说我母族势利微弱,年少却能被父皇立储,是因受了他父恩庇佑,可他们都不知,在我之前,老大,老二,他们皆是被父皇属意过的储君人选。然而最终证明,他们的德行配不上此位,所以才轮到了我,所以,在他心目中,几个儿子里,只我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储君罢了。”
“我知,我话带着气,所以没有说全,”
只以为楚子凯认为自己说出的那话,是在质疑他的能力,虞昭顺着他所言继续补充了自己的话:
“才能德行俱佳,方才能得君父的期望所属,陛下当年,能多得先帝提携与爱护,也是因你自身具能主天下事的风范才能够。”
“提携是真,多得的爱护,我从不敢奢求,”
将表象层层剥开,其中包裹严实的失意尽数涌出,让楚子凯怅然若失,怔怔为虞昭解释道:
“昭昭,自小到大,除了为了争取你是例外,在其余事上,我从不曾忤逆过父皇。同时我也兢兢业业将十八般本事修炼得他挑不出毛病,不曾犯错有过短处,他自然不会对我还过多苛责,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几兄弟中。我得到他的包容,恰恰是最少的那一个。”
可以明显察觉得到,楚子凯再说话时,情绪渐而发生了些许变化,开始从平和无波,慢慢过度上了一些无奈伤神的意味,又缓缓有了点怨与不甘心。虞昭对此,甚是不解。
原她在楚宫帮源帝效力时,所看到的源帝,确确实实无论何时都是在一心栽培扶持楚子凯上位,她十分清楚,源帝在他的五个儿子中,给予了楚子凯最高的期望,把传承大统的职责毫无保留地授与了他。
其余四子,要说犯了错的,如楚子殷和楚子睿,源帝也是按例施以了惩罚的,看不出哪里有无端包容的嫌疑啊?就算楚子凯认为源帝偏心他一说是假,可源帝至少不曾对不起他,也不应当对他怀着这样大的怨气啊?
想了许久,虞昭依旧搞不明白,却见楚子凯就着那话越想越出神,沉思了片刻,眼角嘴角都因不开心往下耷拉下去了,神情好似有点委屈的意思。虞昭看着,莫名就生了心疼,不去在意疑惑满心解不开了,连忙抬手捧着他的脸,问道:
“我不明白,陛下可不可以告诉我,那话怎么说,我觉得……先帝再怎么样,与淑妃娘娘的真心至少不假,待你,分明也是不错的。”
“身为父皇的儿子,他已经故去,我本不该翻旧账埋怨他什么……”
普天之下如今唯他独尊,楚子凯却自知,这广阔天地虽容纳住了千万人,真正能让他放下重担将心中苦水翻出来倾诉的人,只有怀里这一个了。
“可是有些事,我虽从不曾与父皇诉说过委屈,不代表我就能平和接受他那样有失公道有失人道的偏袒,旁人再怎么评价他待我如何,我都无所谓,只对你是例外,我不能接受,连你也被蒙住双眼不知我痛。”
方才一席谈话,无意牵扯出的旧痛让出一类越来越难过,时隔多年,他此番再不能压抑住压抑了多年的苦楚,尽数都想和虞昭吐露出来释放一下:
“父皇总是做出一副是为我好的样子,其实他的私心极重,从不曾有过要顾忌我的感受的想法,你和别人一样,都被他做出的假象骗了。”
从不曾见过楚子凯怨意翻涌得这般厉害的样子,虞昭被他微微发红眼惊得稍微愣住,却顾不得去探究缘由,急忙环住他的身躯,想给予他安慰。
“好,不论怎样,我只相信陛下说的,陛下有什么想说出来的,就与我说说吧。”
得了虞昭善解人意的安抚,楚子凯平复了些,蓦而又听他说话时,语气里中冷意显而易见:
“你可还记得楚子殷其人吗?”
“记得,”
虞昭轻轻帮他顺着背,如实点头答道:
“那个已经遭了报应的叛国恶徒,他是被万箭穿心而亡。”
万箭穿心,此等下场是何其惨烈,却不足以能泻楚子凯心头之恨。
“可你不知,当日起弓射杀楚子殷的那一队御林军,之后皆被父皇秘密处决了,”
埋藏了多年的恨,第一次翻出来与人明说,依旧痛得让楚子凯觉得难以承受,他的双目彻底因隐忍悲伤变红,嘶哑冷讽道:
“父皇仁善之名为天下之人传颂,那次这般残忍不仁,只为了给他的长子陪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