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起大片斑驳的阳光,碎裂在肆意翻飞的红枫间。湿凉的青石板小路,像是涂了鱼子酱的长条面包。这哪里像是牢房,更像是隐居深山老林间仙人的居所。
乔雅知道,关在这里的人利用价值很高。
所以她蓄意接近了关在里面的人,那是个有着紫罗兰色眼睛和头发的孩子。
那时候的她刚刚接受了一个实验,狼狈不堪。她一靠近那里,那个孩子就贴了过来,没有一丝丝防备地打开了牢门,放她进来。
孤岛的人很放心他,他又听话又有利用价值,并且没有任何倚靠,能够依附的只有孤岛。他们把钥匙给了他,允许他在没有实验的情况下,孤岛中自由走动。
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孤岛的高层了。他说的话,比有些人管用多了。
不过他也不怎么出去,明明是个孩子,心态却像是一个看破红尘的腐朽老人家,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半点好奇与期许。他觉得与其出去漫无目的地闲逛,还不如在这里欣赏风景,混吃等死。
他看上去天真烂漫,实际上在孤岛长大的他一直接受着残酷的训练和指导,他跟孤岛的人没什么区别,都是怪物。
乔雅一进去就无法控制地跪倒在地上,苍白的脸庞上有清晰可见的血痕。那个孩子蹲了下来,笑眯眯地朝她伸出了手。
乔雅抓住他的手,顺着力道站了起来,和他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他睁着紫罗兰色的眼睛,看向她的眼神柔软而充满了信任,“你是谁呀?”
“我是你姐姐。”她玩心大起,突发奇想地骗他。
“可你看上去比我小。”他比划了一下手指,指了指她比他还矮一些的身高。
乔雅本来就几乎是孤岛最小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上去好骗的,想要满足一下自己作为姐姐的心,却被他这么无情地戳破了。
她恼羞成怒,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就是你姐姐。”
“那些人叫你奈芙蒂斯。”这孩子一点都不好骗,反驳道,“奈奈。”
“不是奈奈,是姐姐!”她执拗地纠正。
他盯了她半晌,说道:“日语的姐姐是欧奈酱,奈奈也是姐姐的爱称。”
思及此处,她勉为其难地允诺了:“那好吧,就这么叫吧。”
为了让她信服,他把奈奈喊得音调更偏向欧奈酱,最后演变成了NaNa。
一个理解的奈奈,和一个理解的姐姐,最后成为了NaNa。
礼尚往来,乔雅又问:“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不过有代号。”他理直气壮地回答,仿佛是理所当然一样,没有半点伤心和异样的情愫。
她同情地说:“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就叫源好了,一切的根源。”
“好哇,那我就叫源了!”他欣然接受,紫罗兰色的眼睛盛着满满一腔的信赖,好像你就是他的世界一样。
乔雅以为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其实不是的,只是她不记得了而已。
早先孤岛的一次纷乱,连腹地的实验区都遭受了波及。当时的鲜血与火光形成了异样的美丽,红色几乎覆盖了所有。
乔雅拿枪口对准了他,那种冷漠得像是蔑视一只蝼蚁一般的眼神,深刻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时候小女孩还比他高,境地和现在是截然不同的。弱势的是他,是他遍体鳞伤地跪在她面前,神情怔忡地仰望浑身浴血的她。
但她定定的看了他许久,最后收回了枪,毫不留恋地转头离去。
只是时隔这些日子之后,是比她还要高了的他,以强势的处境,朝着弱势的她伸出援手。
乔雅把源当成弟弟看待,在实验期间,她经常去看望他。她身体不好,有时候会因为心脏病复发和实验观察而进无菌病房,那时候就是他去看她。
实际上一直是源在照顾她迁就她,如果放在普通人家里,她大概是那种穿得清凉性感,一回家就高跟鞋一甩倒头大睡的不着调姐姐,而他是会无奈叹息一声,然后替她盖好被子,温好饭菜的体贴弟弟吧。
有时候是她去看他,有时候是他去看她。
一个是在牢房里,一个是在病房里。
在牢房里,乔雅坐在石块上,白净的足一勾一扬,晃晃悠悠的小皮鞋没有穿进去,滑脱后掉在石阶上。
源走过来,俯身堪然拾掇起小皮鞋,套在她的脚上,而后坐在她身侧的石块上,石头纹路纵横,脉痕检引出苔印。
乔雅眼睑下垂,睫羽低垂熏出流丽的眼线,她笑眯眯地说:“源,家族是个冷漠而薄凉的地方。在那里长大,我时常会看见,有人在附庸死去后毅然离开弃暗投明,有人为了妻子的死亡痛苦不堪,有人因为孩子的来临欢跃鼓舞,有人为亲人的逝去一蹶不振。那时候我便能明白了,人类的悲欢离合是不相通的,而我,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吵闹?”源睁大了眼睛。
“是啊。”乔雅理所应当地点点头,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情冷漠而又嫌恶,“吵死了。”
他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那我呢?”
“你是我的乖乖、崽崽、弟弟。”她扬起甜笑,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牢房里的红枫温柔得仿佛会挤出血来,透过铁窗能看到夜幕悄然绽放的烟火,一瞬即逝,洒洒洋洋落下的就是众生的寂寞。
乔雅挽着源的手,笑嘻嘻地指给他看,嘴里发出赞叹声。
她在笑,可她明明比烟花还寂寞。
在病房里,乔雅看到源的到来,跌跌撞撞地从床上跑下来,看着玻璃外的他。
她脸色苍白,双手贴着玻璃,呵出的白雾凝结在上面,指尖轻轻一抹,水滴就蜿蜒曲折地滑了下来。
源双手抵着玻璃,看着无菌病房里的她,退后两步,双手在头顶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心形,扬起一个笑容,努力做出嘴型:“NaNa,我爱你!加油!”
“嗯!”她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撑起一个浅浅的笑,但能看出她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