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太尼敛眉以相对,“艾斯,前些日子巡游时有子民问我了个问题,我答不上来。于是我回去后问臣子,他们也答不上来。你知道答案吗?”
穿堂风惊掠,他侧倚高台,问:“信命者凡,改命者贪,堂下诸君要做哪一位?”
当时金殿静如水,百官万马齐喑究可哀,如假寐般眉目尽低垂。
“答此一问又有何难?”乔雅嗤笑。
她回眸一笑百媚生,芬太尼在满树繁花似锦之下,险些乱花渐欲迷人眼。想到自己顾惜百花争艳的良辰,却常常嗤这株欠天真,唾那支甘陪衬,未及所爱者一瞥眼神。
乔雅把玩着手中夜光杯,一壶葡萄美酒是芬太尼从遥远的倪克斯洲带来的佳酿。
像这金樽酒冷排炉暖,玉盘炙尽流席添,如此佳宴,皆须谢她恩典。临连绵远山,观雾蔼山岚。身为王女,身为乔氏女,这奥罗拉,便是她的家国。
若是说起来,这便是命。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那么,她究竟是该改命?还是信命?
华盖在暮色中鲸吞,清风轻吻她双眸,飞花落在她血色的衣袂,坠在裙摆锦带的大朵姚黄牡丹之上,万言俱轻微。
她唇畔一弯,“誓为最贪那一位。”
金碧流转,满庭朱白迷乱,堪堪灼杀人眼。简直绝艳。
乔雅抬眸望着花好月圆夜,心情愉悦,“你看这天地,倒像是为了我们而欢庆。”
“简直狂妄。”芬太尼笑了。
“谁不是?独占群峰,独战群雄。”乔雅意有所指地看他。
群雄逐鹿,成王败寇。先前芬太尼遭遇群雄围攻,乔雅策马啸西风赶路,抵达的那一夜大雨滂沱。
雨下得那么大,雨色掩盖了踪迹,看清什么也非常艰难。乔雅焦虑不安,惶恐那么强大的一个人也会像曾经的那些国家一样消失。
芬太尼就站在倾盆大雨之中,手握宝剑,面无表情地低垂着眉眼,蜿蜒曲折的血雨腥风和暗沉的天空都沦为了背景。金黄色的头发贴在耳侧,遮挡住他湛蓝色的眼睛。
他听到马蹄声,抬眸就看见乔雅勒马,翻身下马,朝他冲了过来。她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像是确定他的存在,也像是恐惧他的离开。
他只是回抱住她,无言的相拥,就在这样的风雨交加之中。风雨无阻,风雨同舟共济。
芬太尼晃了晃碗里的酒,“记性还是这么好呢,艾斯。”
“那当然,也好在,花好月圆。”她抬头看着天空,神情静谧温柔。
他侧过脸,看向她,神情动容。他在看她,她却在看天空。
两个人靠近的得手,指尖似乎快要触碰在一起,岌岌可危。可仅仅是看着她,他却失去了一切的勇气。
他敢杀狼,也敢杀人,也敢独战群雄。可是在没有杀机的风花雪月之下,他却连触碰她的勇气都没有。
芬太尼握住拳头,不但没有前进,甚至后退。
对饮趁花繁,乔雅含笑替他斟酒一杯,“今日是为你设宴,便许你小酌几杯。酒是絮絮针上绵,醉渐浓时哪里还能知晓深与浅,这才教暗藏的杀机悄悄藏了尖。若是我要杀你,这时候便是最好的时机,还能彻底一统天下。”
“我当不吝这江山如画,抵给你作酒钱。”芬太尼垂眸轻笑。
这一句乔雅记它许多年,后来想来,他既慷慨至此,却教她如何还。
兴许是那时,他便预见了自己的死期,所有只希望她好一点,再好一点。且想她多陪他一会儿,再多一会儿。
她曾经以为芬太尼才是最贪的那一位,谁知他才是那个凡者。
因为他信了命,认了命,愿意死。
一霎东风,桃花杏花落瓣红莲满身,一回神,便是封喉声如花绽。明月来得姗姗,芬太尼浇余酒洗剑,独留一地残艳。
朱浆白骨相映看,花雨纷纷然。那大朵大朵雍容华贵的姚黄,沾染了点点血腥。
“你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还把人引到我这里来?”乔雅漫不经心地问,拿他问罪。
“我赔你。”芬太尼拎着酒坛,径直仰头灌了一口,淡紫色的酒液顺着他锋利的下颌角流淌,没入衣襟。
“赔我?”乔雅冷笑一声,“你赔得起吗?”
芬太尼摔了酒坛,收剑入鞘,笑:“搅和了你的宴席和雅兴,是我的不是了。你说吧,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乔雅言之凿凿:“我要卓然高立,君临万千,指掌悠悠一覆风云变。我要片语成旨,天下行传,启口无戏言。我要珠屑铺街,金粉砌殿,琉璃酒器闲来掷响玩。怎么样?”
“有志向。”芬太尼点了点头,含笑评判。
乔雅上前一步,指尖戳着他的心口,“我要你叩首跪拜,俯首称臣。我要的何其多,但教无人敢笑我贪。”
芬太尼眸色暗沉,衣袍被夜露侵染湿润了衣角,有风自鬓边凛凛长奔,远胜过故都的温存。
“那我便敬你一杯,祝你万寿无疆。”芬太尼再度举杯,眼眸深沉。不再是嬉笑怒骂的张扬,倪克斯洲霸主的风华绝代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