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之的面色有些不自然,他对于谢芜悠的态度向来都不那么纯粹,因此待她也是时好时坏,如同在和自己暗暗较劲一般。
他知晓这样不好,可心里的怨气如同附骨之蛆,日日折磨着他,他克制惯了,唯独此事被当作情绪的缺口,随心宣泄。
谢芜悠在别院险些丧命的事他从未听闻,如今得知个中的凶险,比起对她身世的惊愕,更多的是罔为人父的愧疚与自责。
他看着女儿日益娇美的脸,依稀可窥见那人的影子,嘴唇颤了颤,声音有些颓然:
“悠儿,是父亲对不住你。”
谢蕴之从未如此叫过她,故事讲到一半的谢芜悠有些怔然,听到对方的道歉,竟然不知该做何反应。
谢蕴之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然后呢?你的考验是什么?”
谢芜悠的眼神定了定,闪出一些别样的情绪:
“她抽出了我的一缕魂识,投到了外界,让我在三日内找到手持巫经之人,并凭巫经所述救出自己的魂魄。
否则,便会魂飞魄散……”
——
炫目的红光闪过,谢芜悠感觉脑中一懵,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全然的轻松感,不断上浮,飘向高远的天空。
她有些慌乱地打量着四周,意念一动,视野便又随着心意朝下飘去,朝着葱葱郁郁的树木靠近。
谢芜悠突然快活起来,依稀想起书中所言“无所待”的境地,随心所欲地在天地间漂浮,轻盈而飘逸,感觉不到分毫的重量。
太有意思了,这就是摒弃肉体后,灵魂的感觉吗?
谢芜悠届时到底还是个九岁的孩子,玩性大,不多时就将找巫经的任务抛到了九霄云外,四处飘着玩去了。
且翟婵根本什么都未同她交代,全无线索,说是靠“机缘”。
然而半日之后,谢芜悠便失去了兴趣。
她发现做鬼一点都不好,见着好玩的不能玩,寻到好吃的不能尝,不能同人说话,不可以触摸,不可以控制任何事物,不能和任何人产生交集……
谢芜悠头一次觉得,人该好好活着。
死了的确是一身轻松,了无牵挂,可那些常常让人感觉到疲惫的压力、牵挂,恰恰是对人来说最割舍不下的一部分。
且只有活着,人才有希望,可以不断改变,不断超越过去,拥有变得更加好的可能。
谢芜悠坐在房顶上,看着渐渐淡去的夕阳,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一户人家挂起了白幡,悲戚的哭声绵延不觉,她幼小的心里也升起了一丝悲哀。
不知生,焉知死?
“我要活下来,不能像外祖母说得那样,魂飞魄散。”谢芜悠坚定地看着远方,无声道。
“你好厉害,竟然能出现在阳光下,下午我只敢在暗处看着,都未敢出来和你搭话。”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谢芜悠心里一惊,赶忙转过头,面容青灰的男子正友好地看着他,一咧嘴露出一口发黄枯槁的牙。
见到谢芜悠,他也愣了愣,道:
“你看起来比我想的还要小几岁,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就……”
他的面上露出几分悲痛,转过头看着那户挂着白帆的人家,眼里含着浓浓的眷恋。
“叔叔好,请问您是鬼吗?”谢芜悠晃了晃腿,有些好奇。
那人抬手看了看自己越来越淡的轮廓,“是呀,得了病,没能撑过来,腿一蹬死了,留下妻儿老母无所依靠。”
他面上的苦色又浓了些,“而现下,连留下来多看看他们都做不到。”
谢芜悠疑惑地歪了歪头,“为什么做不到?一直看着不就行了吗?”
男鬼叹了一口气,“傻孩子,鬼只能在人间待七日啊,过了七日若不走,便连魂魄都没了。”
谢芜悠想到了罗娘子,必定在人间逗留了不止七日了:“可是我认识一个姐姐,已经在人间待了好久好久了。”
男鬼的眼里闪过奇异的光彩,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
“那是因为,她不是我们这种普通的鬼呀。
和人一样,鬼也是分等级的。”
谢芜悠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那请问叔叔,该怎么样才能变成更厉害的鬼呢?”
男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猎猎飞扬的白帆,起身飘了起来:
“小姑娘,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家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