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在这时,沈唯又再度开口:“两年不见,刘兄既已还归世俗,且在这段短时间内便已经营颇丰,掌禁军左卫,官至四品。我听闻刘义隆病重已逾一年,莫非这也是刘兄的手段?”
刘义晃断然道:“圣上身体虚弱,乃是运数使然,纵有诸多太医院疗养秘方、皇室秘传心法辅修也不见起色。”
沈唯不置可否,反而又将话题引到北伐之事上来。
问道:“我自北方一路南下,但见刀兵四起。打探之下方知宋军北伐已近年许,嘿!伐了一年,伐丢了洛阳、虎牢,师弟不妨与兄好好说道这北伐。”言语间多有讥讽。
刘义晃无奈道:“我这位皇兄若论文治,实有一番作为。登临大宝以来,斗权臣,掌实权,兴吏治,重用寒门,清查户籍。桩桩件件都是治国良策,至北伐前着实可说是治世开端。”
说到这儿,刘义晃顿了一顿。
接着道:“文治有了,自然便想在武功上获得成就。恰好一件大事的发生,给了皇兄充沛信心。”
沈唯问道:“是何大事?”
刘义晃苦笑道:“自是那传国玉玺归入宫中,天命预兆,山河一统啊。”
沈唯也不禁愕然。
沈唯没想到刘义晃竟真的将玉玺交与皇帝了,并给了他这般的信心。
旋即沈唯反应过来,道:“一件传国玉玺只怕没这能耐就决定了北伐这种大事吧?”
刘义晃也是坦然道:“其间自然也少不了朝中众大臣的推波助澜,且今年初起魏朝同时与柔然、赫连夏两线交战,河南诸地兵力空虚,皇兄便以要求魏朝归还河南四镇为由,开启了北伐。”
“皇兄以亲信到彦之率军5万由水路进军山东,制督王仲德、竺灵秀、尹冲等将。自四月至七月,日行不过十里,始至东平须昌县。魏兵主动退却,到彦之不费吹灰之力收复滑台、虎牢、洛阳、金墉四镇。”
沈唯不屑道:“不过诱敌深入,后发制人之计耳。此策非属深奥,朝中能看出者当大有人在。但既然如今仍弄得河南四镇得而复失,朝中诸公与那刘义隆怕都有干系!”
刘义晃再度苦笑,道:“沈师兄莫觉得皆是师弟在从中蒙蔽,自北伐伊始,大军每有方略到彦之必回呈皇兄,皇兄也屡屡下诏至前线布置方略。故而……”
沈唯大摇其头,叹道:“军略不坚,主将又是脓包,寒冬腊月仍敢分兵镇守四处,沿黄河布防,真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刘义晃只觉一辈子的叹气都在今晚用完了,附和道:“可不是嘛,月初得报,北虏大部向南渡河,未曾经历苦战,洛阳、虎牢诸城俱为北虏所没。如今北方形势,只剩下朱修之镇守的滑台还在苦苦坚持,到彦之那厮却是直接引军从水路撤退,到了历城。”
言及此处,沈唯发现刘义晃已是面色铁青,牙关紧咬,俨然愤怒至极。
沈唯不管他是否作态,又是问道:“那如今朝堂上对北伐后续是何意向?是援是撤?”
刘义晃立即答道:“朝堂已议定,加檀道济都督征讨诸军事,率众北讨。不久当能成行。”
沈唯听罢默思良久,此举与记忆中并无二致。
接着第二次问道:“还是那番话,刘兄可愿为皇帝否?勿要迟疑。”
“自懂事起我便无一时不在准备!”
刘义晃沉声道:“所以沈师兄有何指教但请明言。”
沈唯也不再绕圈,道:“此番檀道济北上增援,我将随军北上,觅我破碎之机缘。如何把握时机,权且在你!”
说罢,沈唯再不多话,只一步跨出,已至二十丈外。
接连几步间,已消失无踪。
刘义晃怔神望着沈唯远去,口中不由呢喃出声:“破碎虚空,破碎虚空。”
转而却又扭头死死盯望着建康宫城,良久之后方才回神,展开身法去往巴蜀商会驻地。
随后十来天沈唯只在青溪小院中一心潜修,不去理会外界的任何纷扰。
十一月十六,檀道济大军出发,北上增援滑台。
也在这时,沈唯混入大军中,毫无意外地寻到了已经顶盔带甲、一身戎装的刘义晃来。
行军帐中,刘义晃端坐马车,手握军情,面沉如水。
沈唯进来时便见得这番景象。
不由问道:“何等军情能令征北将军如此烦忧啊?”
短短几日,刘义晃已从左卫将军右迁为征北将军,任檀道济的副手。
刘义晃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下来,道:“沈师兄来啦,刚刚收到的军情说原本已退至历城的到彦之,听闻增援将至。那厮竟焚毁船只,丢弃盔甲,徒步南撤往彭城,此刻怕已是入了彭城了!国朝厚待如斯,皇兄对其信任更是无以复加,这小人何以昏聩至此?!”
沈唯只略一思索,便一语道破:“只因增援主帅是檀道济啊!”
刘义晃一怔,旋即便已反应过来。是啊,只因此番主帅是战功赫赫、有能力挽狂澜于既倒的北府最后一位名将檀道济!
略一思索后,刘义晃沉声问道:“沈师兄可有教我?”
沈唯反笑道:“我倒想听听你对当下战局是如何推演的?”
刘义晃明白,这是这个神秘难测的沈师兄在考校自己了。
连忙打起精神,字斟句酌地道:“此次北上救援,为求速度,檀帅兵马只带去八千之数,本是到了历城与到彦之完成交接后,二兵合做一处,却没想到到彦之那厮竟来了这么一手。”
接着道:“如今纵使檀帅用兵如神,终究难以成事了。积攒数年而成的船只、粮草等军资被毁,北虏更不会放任,必将派兵阻扰,想救援滑台都已是奢望,遑论再复其他三镇。”
沈唯目含赞赏之意,不愧是能够谋划皇位的野心家,眼光、谋划、格局都是在线。
沈唯又问道:“那你此番随军北上,目标为何?”
刘义晃毫不隐瞒道:“目的有三,一者得获军功,增加军中资望;二者我也愿北伐有所成效,不至迭亏而返;三者么,便是想借此机会,拉拢或者收服檀道济!”
沈唯斜眼视之,玩味道:“哦?心气不小啊,檀道济开国名将,朝中得到重用,你有何德让其拜倒于你?”
刘义晃却是轻松说道:“师兄是在装糊涂啦,檀帅若是得我那皇兄厚爱,北伐又怎会搞成如今局面?分明是忌惮老将再立大功,难以驾驭。”
“且当初废了少帝扶持皇兄当位的,可是四人,徐、傅、谢三人已被论诛,只要皇兄仍在位,檀道济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的事。”
沈唯听完,心下已是再无怀疑刘义晃是否能成事了。
当下说道:“皇权霸业、蝇营狗苟,皆不入我眼。你能走到何地步我也不管,你且同檀道济商议,如何加快行程,剩下的一切武力上的麻烦皆可由我来处理。”
说完倏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