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少姝赶早挎了个大竹篮,往就近的水磨去磨些豆面。
不成想还有更早的,刚走到,就看见磨坊外面,村中农妇们的家伙什——各色锅碗瓢盆——已秩序地排了一溜,这是山乡规矩,轮到谁了,谁就进去用磨,亦毋需争执。
勤快的农妇们总不会一旁干等,她们在水磨下边的河滩上忙碌着洗洗涮涮,多是在为午饭收拾菜叶,见少姝来了,三三两两地打起招呼来。
一众丱角小童,在水磨边上聚集玩耍,都是妇人们带来照看的。
少姝一瞧便乐了,可真够热闹的:男娃们有的打着旋风般的陀螺吆喝比试,有的滚着叮铃当啷的铁环往返追逐,有更顽劣的,从旁边高地不时向河中投下石子,水花溅在妇人们的身上,爆发出一长串狡黠而清脆的笑声。经过那磨坊的下落之水,又归落于河流,汇合处陡然形成一凹深潭,鹅鸭悠然戏水,等待着可口的粮菜漂流而至。
女娃们偏静一些,几个小人儿围了个圈子在地上圪蹴了,嬉笑拍手,将童谣唱得分外娇嫩动听:“野雀子喳,水红花,客人来了请进门。先坐下,后喝茶,俺家大人出去啦。请问您家住在哪?尊姓大名请留下。”
(圪蹴,当地人对蹲在地上的叫法。)
少姝在骐骐毛绒绒的耳朵上轻揉着:“你听,她们唱得真不赖,一早起来就听到窗外的野雀子喳得欢,说不准啊,今日山上真有贵客。”
(野雀子,即喜鹊。)
“少姝姐姐,才有客人上后山去,她们瞧见了就唱起这个来,”一个长相敦实,脑袋圆圆的男娃,有板有眼地说起方才见闻,“远远看见几位公子,极阔绰的香车宝马,穿戴可讲究了,想必是界休城里的大户人家。”
少姝煞有介事地应着他,这在山上也是常有景像,自早起时分,上源神庙的香客已然络绎不绝。
“哼,对面几个秃头,探头探脑的,尾随那几位公子好一段路,一准没想好事!”男娃脸色一沉,朝对岸高地上晃荡的几个年轻的沙弥努了努嘴,透出几分孩童身上少见的警惕,想必是受父母告诫良多。
(沙弥:原语可能出自龟兹语的 samane 或 sammir,或于阗语的 ssamana。意译为求寂、息慈、勤策,即止恶行慈,觅求圆寂的意思。在佛教僧团中,是指年龄在七岁以上,未满二十岁时出家的男子,已受十戒,未受具足戒,而满二十岁,受了具足戒的男子则称作比丘。)
“阿圆,你说的是他们?”少姝顺他所指,也看到了。
“正是,少姝姐姐上山采药的时候也要当心啊。”
那几个小沙门,来自源神池坡上东南一里多处的山沟,沟中有座寺院,名曰“上寺”,据村中老人们讲,该寺约建成于东汉末,后经连年战乱一度荒废。前两年,三五个游方僧到此才重启了庙门,又引来不少外乡的后生到此剃度出家。
但好端端的寺院及僧众,何以在当地的口碑落得如此不堪?原来,这些沙门,个个身上有些拳脚功夫,却不守清规,隔三差五下到村中来赌钱、打架、惹事生非,百姓们早就恨得牙痒痒,多次报请里魁出面调停过,最初能安分上几天,过不久便故态复萌,众乡里只好对他们敬而远之。
(里魁:读音为lǐ kuí,指里长。出自《续汉书·百官五》:“里有时魁,民有什伍,善恶以告。”据本注,里魁掌一里百家,以下什主十家,伍主五家,互相检察。遇有善事恶事,由里魁向有秩、啬夫、三老汇报。)
少姝拍拍阿圆肩头,谢其好意提醒,快步将竹篮放到了水磨外面。刚转身,就有小娃笑闹着找过她这边来,拉扯她一起玩耍。
有几个胆大的,围着骐骐逗弄开来,骐骐挨个儿轻吻过他们的小手小脚,在与他们周旋的时候,它的脾性尤为温和。
要应付这些玩童,少姝的主意可不会少,她干脆叫大家都围到身边来:“今日玩什么好?不如姐姐与你们猜回迷吧。”
孩童们欢呼着说好。
“听好了,”少姝摆出一副要让他们伤脑筋的笃定神气,悠悠然道出谜面:“层层不是山,道道绕不完,隆隆不下雨,纷纷雪不寒。以上这些,再没别的提示喽!””
孩童们当中略为幼小些的,听都没听明白,感觉颇费思量,半日头绪也无,只好不甘心地大眼瞪小眼。
“这都猜不到啊,”阿圆看着小伙伴们开始急得抓耳挠腮了,忍不住得意,高高抬手,往河上一指,“你们瞧,那是什么?”
“还有什么,水磨呗!”
“哦对,是水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