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父母的,哪个不是甘愿为了孩子竭尽心力的,而除了依赖大人,他们还能指望谁?”幸得夜色掩盖了泛红的双目,只听思霓缓口气又道,“少姝这孩子也是生来的心重,同样的事,在她心里,感受到的竟比旁人纤细繁复许多。”
“叔母,我想说,这两日在山上的事让我大有改观。先前,是顾虑到山居长久,延误了妹妹学业,现下看来纯属庸人自扰。”子猷低头,转了转手心的茶碗,像是自我解嘲,“妹妹本自灵慧,更兼叔母和思医师‘导引’有方,哪还轮的上我操心,近来偶听她品读圣贤经典,细发精髓,另辟蹊径,常作新解,回头思量来,益发叫人钟爱赏识啊。”
“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觉得子猷所虑极是,郭家子弟从来是在书馆修习精进的,无一例外,再者老话讲‘日远日疏,日亲日近’,让她和众姐妹们在一处,同行同坐,同止同息,更方便切磋长进,将来也有所倚靠。我正想同你商量,待少姝完了‘十三’,就让她回馆去领授家学。”
完“十三”,即祝贺孩子十二周岁生日,以天干地支计年法,十三岁恰好是“地支”一周,即是十二生肖首次重复的一年,因有“男子十三立家国”的说法,意味着孩子已届懂事知礼的年纪,可以立志追逐人生目标了。
“既如此,侄子想先讨叔母示下,待少姝回馆后,我想让她代替文娟教导新入学的孩童,未知可否?”子猷笑问。
王氏文娟,是子猷妻子的闺名。
思霓以为自己听错了,略微朝上翻动着眼珠,看向子猷以求确认:“少姝她也还不大,如何能担此重任?”
“叔母也知道,文娟自打生养后身子仍未调理完全。如遇到顽皮学童,她力有未逮,甚难转圜。山间稚童们尽是围着少姝转,听书游戏,其乐融融,想必她的办法比我们多!前朝曹大姑,不仅作书宣授,还受旨出入宫廷,妃嫔尽皆师事,所以我想,少姝她虽小,也有小的好处,在馆中从启蒙教职做起,往后亦不可限量。”
(曹大姑:即班昭,一名姬,字惠班。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人。班彪之女,班固班超之妹。嫁曹世叔,早年守寡。班固着《汉书》,《八表》及《天文志》未成而去世,因昭博学高才,和帝下诏令其续成。她经常出入宫廷,担任皇后和妃嫔的教师,号曰“大家”,以作尊称。“家”,后人相传读曰“姑”。及邓太后当朝,班昭与闻政事,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具有深远影响的女学者、历史学家。)
诧异于子猷对妹妹的青睐与器重,思霓忙道:“一个毛丫头,怎敢与文业彪炳的班昭相提并论,快不要折煞她了。如是帮文娟分忧,那是份内的,届时你交待少姝,她不知会有多乐意。”
“嗯,我见叔母放手了好多事,都让妹妹自拿主意,自己上手,这就是她能文能武,动静皆宜的缘故吧!不说别的,烧菜做饭游刃有余,厨艺甚是了得。”
“子猷溢誉啦,说也奇怪,明明是手把手教过的——用少姝自己的话说——她一通折腾出来,吃到嘴里,总与想的大相径庭。”思霓摇摇头,认为女儿还有继续长进的余地。
“那不是挺好的,光想想也有趣,连同叔母,不是也常有意外之喜么?”
思霓愣了愣,不觉放声失笑。
“原来一样的食材,也会因人而异。”子猷也笑了,“文娟便常唠叨,她小札上记下了我母亲的鸡汤料理,偏偏做出来的味道,要么差那么一点,要么多那么一点,是一点什么又说不上来,简直无可如何!”
“洒扫烹煮,辛苦不易呵,然而于人却是最朴素的教诲,天长日久,独自体味,缓缓地,去除人心中的虚浮靡望,就用这双手,收拾起自己的日子来,过得踏实真切,也就足够了。”思霓表示欣赏,“说来,文娟那样闺秀属实难得,是你的福气。”
“怎么说好呢,不知叔母的,还以为是那种从不沾染烟火气的人。明日回去了,定将叔母的教导细述于众弟妹们,时时敦促,好叫他们早些受益。”
“哎,大可不必,”思霓笑着摇了摇头,团扇在手中连点了两下,“只要他们愿意尝试,你与其略撑场面,助助兴头就很好了。”
“居然至简——如斯?”子猷错愕。
“谆谆训诫固然有益,但是孩子们啊,最想得到是来自年长辈的称扬,此乃人之天性。别的不说,喜悦之下,他们会深信,无论何时何地,自己在亲友心中无可替代,他们在这世上所做的一切努力,皆会有人视如珍宝——打小有此作底气,不管再遇上什么,他们总能坦然度过的。”思霓语气闲闲,听来漫不经意,却是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