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霄注视着少姝的深瞳:“要能看到反面,甚至于包容反面,将心上一切法视作道场,无须预设太多而自寻烦恼,持稳身心,处之泰然,把面临的境况当作一种磨练,从其中获得的——不管是有形的亦或无形的——定有受益。”
哦,原来修行,到底还是为了一颗清明的道心呐。少姝自觉体悟又进了一层,心中升起的欢悦前所未有,甚或无可名状。
这时,仰躺许久的尹毅徐徐起身坐正,双手合于脸前,迟疑了一瞬间,忍不住发声了:“师父所言境界,弟子由衷感佩,弟子忽思及平日里常为眼疾忧虑,还连累了长辈们暗自牵挂伤神,彷徨无措,从今往后,我是否也该以此病苦为道场?”
少姝顿觉戚戚恻然,想起秀英婶曾向母亲哭诉,尹毅有时夜半惊醒,会得悸怖大喊:“我此生再无白昼。”
小叶手上的活计也停了,和少姝的目光遇到一起,二人齐齐看向思霄。
只见思霄沉沉地一点头,双手按上尹毅肩头,郑重对着弟子稚气未脱的面庞,他虽然看不到,但思霄相信他能以自己的方式感知得到:“以病苦作道场,莫说你这暂短的眼疾,亦或是别的痛楚,俱可虚怀以待,在其间砥砺心性。这些日子以来,你其实已做得很好,只是不自知罢了。从出了门跌跌撞撞到如今步履如常,竟至与小叶切磋半日,听声辨位,步法不乱,犹见功夫。就算眼前暂且黑漆,心中却仍自有世界,此界,由你心生光明而彻照分毫,无从也无需借力他人。”
尹毅听得不由哽咽起来,喉咙里“嗯嗯”应着,一字一句全印到心里去,如若他心中,确早有簇簇星火般的光亮,此际更是被师父拨拢得熠熠生辉,渗透胸膛,暖意融动。
“老人们常说小孩子病痛一次,便会明敏一次,也是‘反者道之动’的验证吧,”幼时经历如在目前,少姝笑容逐渐明朗,“病痛可恶,猝不及防,孩子们呢,反而像雨后拔节的新笋,长得越发身强体壮了。”
一晃眼,已见金乌西坠,少姝陪着尹毅至前院,来取给他备下的药丸。
“平日里只听别人说思医师仙风道骨,如今拜过师了,还未能亲睹师父姿容,我这徒弟当的,也是少有了。”尹毅自嘲。
“嗯,人们讲得是没错啦,舅舅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入心,你很快便会看到的,”谈及舅舅卓尔不群的风神,少姝与有荣焉,话峰一转,算作提醒,“只不过,舅舅他一向不苟言笑,云淡风清,届时,你若想从脸上的细微波动解读其心意,那十有八九也会落空呦!”
尹毅听得咂舌,少姝姑娘既然这么说,可见她也鲜有解读明白过,或可言,师父他秉性恬适,已然远离了世俗间的大喜大悲?
少姝在思霄的桌子上打开放成品药丸的木匣,取出尹毅的药递给他:“话说回来,就算舅舅时常‘板着脸’,也并非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他的眼神当中——尤其是他在看着病患时——还是埋着很深邃的温情。”
“是的,温情,诊病以来,我从师父的语气中也能感受一二。”尹毅说着,将药丸嚼服而下,立觉齿颊生香,“作为医师,师父仁心仁术,日夜劳碌,这么晚的时辰了还要出诊。”
“村中有几位老人,孤身独居,不良于行,舅舅他每隔些时日,必要亲去登门探望过,才好放心。”
“唉,只盼眼疾早日痊愈,那样的话,我也能陪着师父出诊去了。”尹毅语气十足十渴望,“就像叶兄,帮着拿拿药箱,分担些也好。”
“小叶哥?他没有跟着舅舅去啊!”少姝坦言告诉。
尹毅格外吃惊,他晃晃头,小叶没去么?可有好半日没听到院里院外的动静了。
这当儿,听到少姝神神秘秘的问:“想知道小叶哥在哪里了吗?”
尹毅不由自主地应了声:“在哪里?”
“你且过来,”感觉撑在桌上的手给少姝一把拽了起来,少姝的手指凉凉的,尹毅却莫名不好意思,像给烫着了似的,轻巧地抽了回来,尴尬笑,“姑娘只管告我在哪儿就得了,我去寻他!”
少姝全无在意,快人快语地招呼道:“尹毅哥,你来摸摸这药橱,便知他底细了。”
药橱能有什么名堂?尹毅心下狐疑,还是很配合的走过去,慢慢摸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这是牛黄、蝉蜕,这是肉豆蔻、五倍子,这是夏枯草、益母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