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霄闻言,眼神悠然眺往窗格外的园景,思绪似已在短浅的回忆中掠过,他微笑起来,旋即摇了摇头,纠正道:“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实属安恬宁谧之佳境,不过,少姝哇,此一竹林实非彼一竹林也。”
说到这里,他的话戛然而止,其实,尚有层意思没有给少姝点破,她眼中所谓“不可思议”的洒脱——不过是表皮形骸,在那反面,或者说背后,积淀着无法宣之于口的苦痛,怕才是她眼见风流的真正面目。
但见未经风霜的外甥女言笑晏晏,支棱起小耳朵热切期待的模样,他不觉深吐长息,踌躇失神间,一时未能成言。
“少姝姑娘,主人与众友结伴而行,游于太行山之阳,一路观瞻百家岩、苏门山、白鹿山、驼峰岭等地,途经处无不是草木森蔚,又岂会独限于竹林呢?”小叶掰着指头,细细将行程数过,为主人之言权充佐证。
“这样说是没错啦,”少姝颇感意外,费解的眼神重新移回到思霄身上,“舅舅,你们若不是相聚于竹林,何以一向称其为‘竹林之游’呢?”
“少姝可知‘竹林精舍’由来?”思霄先抛来一问。
见少姝满脸迷茫,思霄进而道:“据闻佛陀得道之后,四处弘法,弟子常有数百人。时王舍城有一大长者,名为迦兰陀,在听佛陀讲法后深起信心,于是捐出一片竹园,建起精舍请佛居住。‘竹林精舍’遂成为后来寺院之前身,也是僧侣们修行的道场。”
(道场:原指成佛成道之所,该词在佛教和道教中通用,一意修行之地,一意礼拜仪式。)
“哦,我竟不知,舅舅与大和尚等知交作此‘竹林之游’,原是个同修的‘道场’啊。”少姝当下了然,跟着央告起来,“什么时候,舅舅带上尹毅哥和我也去见识一回啊?”
“哈哈,小孩子家,不适宜的!”思霄还未表示,小叶先兜头一盆凉水给她浇了下来。
少姝气结,不服气地上下打量他:“你不也是小孩儿样子么?”
“我是去随侍主人而已,哪有名分参与其间呦!”小叶倒是有自知之明。
见思霄未予理会,少姝也知此议难有下文,脸上却无垂丧之色,转而迂回道:“听舅舅的意思,只要乐意,道场可任取于山水之间喽,不如改日,舅舅也请诸位亲贤善友上来狐岐山共游?”
“就修行之地而言,如不能处处是道场,那么这天下就无一处是道场了。”思霄微抿着茶水,顾左右而言他,“对了,若按佛图澄的,心上所生之一切法,也皆可为道场。”
“咦,心上生道场?”少姝已被牵着鼻子走了,犹浑然不觉,揣测起来,“那不是说,我们做任何事,生出了诸多千差万别的想法,也都是在修行了?”
“他谓之‘法’,正是由心所现,由识所变的,囊括了我们能感知的一切所思所想。”思霄颔首,“确实,起心动念之间的修行最易疏忽怠惰,努力体悟所思所想的行踪,这可是十分要紧的啊。”
少姝忽叹息,娃娃脸上竟闪现出少有的老成模样:“人心里头的那点思想,不都是为了趋吉避凶,离苦得乐,解脱烦扰么?”
思霄带着几分取笑,逗她:“咦,少姝的能耐多大,云涌遨游既罢,又去拍浮深潭,上天入地,痛快淋漓,你还能有什么烦难纷扰啊?”
少姝顿时词穷了,她无奈地咂咂嘴,恰好瞅见小叶窃笑不已,舅舅大人面前,还用“装”啥乖呢?不管闯出什么祸来,横竖是瞒不过他的。
她作难地拉了拉乌黑的丫髻,咕哝道:“心思自会消长起伏,但凡起念,便免不了有烦扰嘛!稀里糊涂之下还乏人指点,更是大大的烦扰!”
思霄低笑着站起身来,走到尹毅身边,准备动手起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