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凉棚由四根圆木支撑着,用粗麻绳捆扎结实了,上铺苇席,可卷可展,烈日当头时好作遮挡,可比大树荫凉,同时又不阻空气流通,似这些实用的活计,难不倒洪山上的能工巧匠。
棚下端坐着的,是贾敏求夫妇,思霓与尹横相陪品茗。
子猷忙领弟妹们上前逐次问安,见尹横红光满面,声朗气清,诸人俱呈愉逸之色。
众人坐定,贾敏求问及子猷他们今日的行程见闻,子猷约略述说了一回。
“前日,洛中同僚有书信来,言道中散大夫嵇叔夜似已行至界休一带,然游历行踪极之隐秘,邑人皆难亲睹其风姿啊。”贾敏求咽了口香茶,闲闲道,“若到了本地,上巳节盛况如斯,不知先生可有意愿一观。”
“上至寺庙,下至池边,游人如织不计其数,”刘氏却不以为然:“就是真来了,也不见得你能认得他吧。”
“欸,此妇人之见。”贾敏求断然否绝。
少姝吓一跳,这夫妇俩在人前说着说着也能直眉瞪眼?
细看之下也不尽然,只见刘夫人白眼以怼,县令笔挺的肩背即刻萎顿了三分,许是两人平日如此相处,配合默契,习以为常了。
少婵的视线恰好转了过来,与少姝撞到,眼底闪过几丝顽皮笑意。
“我是说,”贾敏求好脾气地说道,“先生不同于凡夫俗子,假使没在人堆里,保管夫人你一眼便能找到。”
念及叔夜先生临别嘱咐,子猷也含糊其词地应了声:“是啊,如能与之一会,实属三生有幸。”
“淮南三叛后,大将军多次表露过征辟嵇叔夜的意愿。毕竟,中散大夫的闲职,难与先生高才匹配。未料他早早说了些绝世隐居的话,托词不就,避地而走,看来,已无人能更改其志了。”听贾敏求的语调,隐隐夹杂着些许钦佩和担忧。
“啥是淮南三叛?”少嫆悄声问。
子献无奈,稍稍侧身过来,压低嗓子告知:“淮南,掌握军事重镇寿春的统帅先后发生过三次兵变,分别为王凌之叛、毋丘俭文钦之叛及诸葛诞之叛,这三次叛乱皆为司马家所平定。”
(淮南三叛:发生于曹魏后期,起因为司马氏夺权专政而引发的兵变,王凌之叛发生于公元251年四月,毋丘俭文钦之叛发生于公元255年正月,诸葛诞之叛发生于257年五月—-258年二月。)
“怕只怕,在大将军那里,不会轻易过的去。”冯粲说得轻描淡写,在坐听者无不心中一凛。
“也罢,先生既无意现身,旁人也别大张旗鼓,去搅扰雅兴了。”
场面一度陷入冷清,兄妹几人更无多言。
“连日不见了,少姝姑娘貌似窜高了好些。”贾飏热络招呼道。
少姝嫣然一笑,俯首代答。
“少姝姑娘,你且上前来。”刘氏慈蔼地招手示意。
少姝抬头,顾盼左右的少妍和少嫆。少妍无感,不露声色,少嫆却以十分怜悯的眼神望着她,抚慰姐姐还得额外费心周旋。
她不敢多有迟滞,小步移至刘氏跟前。
不曾想,一把被刘氏抓住了手,轻轻地摩挲起来,问道:“孩子,几岁了?”
“回禀夫人,我十一了。”少姝心下难免生疏,轻声答道。
“生日是几月?”
“在二月。”
“唔,你这不是实打实的岁数么,”刘氏视线转向思霓,笑道,“岂不是才过不久?”
说着,她从颈间内襟里摸出一只蓝田玉桃,解了银链子,便要往少妹身上戴。
少姝一惊,不觉退后了半步:“小女不敢领受。”
“不妨事,就当是叔母补送你的生辰贺礼。”刘氏语气亲昵,却很坚持。
见母亲向她微微点头,少姝这才轻吁口气,躬身施礼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