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莫生气,那话不过是小的闲来听旁人乱嚼。”小滑头嘴角斜斜上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不多时,见小主人面色稍霁,阿真又咂嘴道:“如今想起少姝姑娘上回入水救人来,我还心惊肉跳的,她搭救的还是个胡族佃农家的小孩子,啧啧,真是唯有骨子里的良善才能做到那般程度,不得不叫人敬服哇。”
他又何尝不是,贾飏不由得屏住呼吸,想起少姝不顾一切跃下的瞬间,他那无以复加的震惊,蓦然驱走了心中如影随形的疲劳倦怠,又模模糊糊间觉得,似有某种东西,穿透了他以往不可理喻的晦蒙岁月。
轻不可闻地叹息后,贾飏复扭头望向窗外,半晌才道:“阿真,传说众星是由女娲娘娘亲手炼就的五色石,为了补天,恒久地在那清寒高处忠守其责,也许它们自知是石头吧,做着份数应当的事情而已,可晓得在凡夫俗子眼里,是何等光华无垢,灼烁炫目?!”
“这——它们也许晓得?哦不,或是不晓得?”公子今夜说的话太过零打碎敲,不着边际,阿真只觉难以琢磨,不由得心猿意马,益发舌头都打起结来。
“不管怎么说,还真是纯真的性灵呐。”贾飏犹自出神地眺望着,一时收不回目光,“可遇而不可求,也许正因如此,才称得上美好。”
“公子,任那星星们再好看,人也得歇息啊。”抵挡不住困意袭人,阿真长长地打过呵欠,语音含糊地告饶起来。
“这一日辛苦疲顿,你快躺回去吧,郭先生嘱我后两日暂歇休课,你也不用赶着早起侍候了。”
闻言,阿真满脸的如释重负,丢下细按列星纵横的痴公子,感恩戴德地垂手退出了。
春分以来,吸收过久违的雨水润泽,陶复庐的庭院里一派枝繁叶茂,最先给人的观感,是任其天成,不加雕饰。白天的热浪消退下去了,花叶发酵似的气息在空气中蒸腾起来,四下里飘散流溢。
有棵姿态婀娜的老柳紧挨着屋檐,不远的柏树上缠绕着柔弱的紫藤,树下,匍地生长的麦冬、迎光绽放的燕覆子、层层粉嫩的九重楼——诸如此类的春花杂草,这里一丛、那里一簇,迎风飘摇,让人不由得想靠近,和它们静静地“相处”一会儿。
(燕覆子:即打碗花;九重楼:即益母草。)
子猷难得放松,寻着几声断断续续的蛙鸣,捧来匏壶鲜果,在院中小池边随意斜坐下了,自斟自饮起来。
少姝才将姐妹们安顿歇下了,施施然漫步而至,笑道:“醇香美酒作伴,子猷哥哥好兴致。”
子猷点着头,举杯示意:“白天有幸聆听叔夜先生教诲,舍不得去睡,见夜色怡人,在此节节回想。”
见池边花草耀目,少姝玩心大起,捧起些许泉水,逐一淋落其上。
花叶上的点点水珠受到月光照耀,仿佛群星一般,在脚旁晶莹闪烁,让她觉得恍惚置身在宇宙之间,甚是微妙。
石旁半倚的子猷双眸倏尔湛亮,俊朗的面上浮动浅浅笑意,他慢条斯理吟道:“月酌傍鸑鷟,灌花如观画。意迟临一池,匏瓜对匏瓜。”
少姝乐得拍掌叫好:“哈哈,哥哥这诗有趣,地下此一‘匏瓜’壶对应天上彼一‘匏瓜’星,敢情才听叔夜先生提到星宿,就要夜读天章了?”
(夜读天章:语出近现代介休籍文博大家、古文字学家张颔先生,见其子张崇宁先生之《怀念我的父亲张颔》,作者用在这里,借以向老先生表达深长敬意和绵延追思。)
子猷努努嘴,举手向天,有意出个题目试她:“来,你不妨也一同来读读看,先把匏瓜星找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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