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无全,人无完,粹美本难企及,既承教化,知错能改,亦不负师长苦心了。”贾飏好似醍醐灌顶,心下激荡难息。
“凡此种种,仍有人讥刺有道先生与坏人往来。”
“怎么会?!”听夫君此言,刘氏掩嘴惊叱。
“先生却道‘人而不仁,疾之以甚,乱也。’——迷途之人,如恶其太狠,不是迫使他更加为恶么?令州闾少些凶险之徒而多些善士,所谓人师之教化,不外如是啊。”
贾敏求感慨系之,叹息过后,款款起身。
“夫君做什么去?”刘氏眨眼,诧异问道。
“文牍日渐冗繁,今日已算偷闲了,还是去书房攒点一下歇心。”可能是才刚追慕了贤者之风,又念及往日在华岩馆受教,贾敏求暗生自省,不敢怠忽。
“唉,我实在不明白你父亲,都这个时辰了,明日早起还不是一样做。”刘氏担心夫主身体,眉头登时紧紧攒起个疙瘩,直言不讳,“我们母子不在你身边几年,都像这样点灯熬油似的,谁能扛得住?”
连贾飏也出声劝道:“见了父亲我才知,要做一个称职的县令有多不易。不独要为钱粮财税、商贾农桑日益操劳,还要为勘案诉讼煞费苦心,一桩接着一桩,父亲真当善加保养才好。”
贾敏求无可无不可,随即干笑数声,极爽利地应下来,转而又道:“身为一县之长,实则百姓侍役。我既吃着这份俸银,合该趁着筋骨未衰,精神尚在,老实出些力气,做些好事,以安顿乡民。今晚,就依了夫人和飏儿,阿真呐,去书房将那案上的长木匣子取来,切记唯此一件,不要多拿!”
阿真得令躬身而出,一路小跑去取公文匣子。
见母亲戚色稍霁,欲言又止,想起白天父母会客之际,亦有段“小风波”毫无意外地陡起陡消,贾飏不由得暗笑。
像母亲这般年纪,还能在夫主———还是身为郡县父母官的夫主——面前无所顾忌、颐指气使,遍寻亲族,也只数得出她一人来。但不得不承认,人前人后,父亲的迂回示弱从不窝心,全然甘之如饴,着实令他叹服,母亲的“福气”还真是非同一般。
“劳累一天,请父母亲大人安置歇息,孩儿这便回房去了。”晨昏定省,人子之礼,贾飏每日一丝不苟。
“儿子。”听得身后轻声呼唤,贾飏扭过身来,面容上夹杂了几分疑惑,看牢父亲。
“你到了为父年纪便会懂得,睹乔木而念相知,抚旧文而追故园,皆为人之常情,似这般绿叶红葩簇簇迎人的好时日,一去不回头,恁地短促啊!”
谆谆训诫令贾飏心惊,他胸中翻涌,慢慢地点了点头。
看着儿子颀长背影出得门去,贾家二老才别有会心地交换过眼神。
“哎,我怎么觉着孩子一夜之间就懂事了呢。”刘氏道。
“嗯。”贾敏求应得简短,回想方才儿子对他的关切语态,也不免笑在眼稍,喜在心头。
“相公教子不纵是对的,多想叫慈姑她老人家亲眼看看,飏儿如今这乖巧合心的模样。”刘氏半响幽幽叹气说道,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慈姑:当时“姑”是对婆母的口头称呼,“舅姑”合称是指公婆。)
“想来,必是母亲在天之灵护佑爱孙。”这样说着,贾敏求轻抚妻子瘦削的手背,语气坚定诚挚。
夜半时分,贾飏所居暖阁的窗户“吱呀”一声推开了,睡在外间的阿真听到了,蹑手蹑脚起来,探进身子轻问道:“公子可是要用茶?”
“不用,没成想吵醒你,快去睡。”坐在窗前的贾飏挥挥手,烛火映衬出他静穆淡然的脸容。
阿真掉头出去,不多时,又睡眼惺忪地地拎着茶具进来了。
“我这人古怪得很,越是疲累昏昏越难成眠,不如趁秉烛余光,凭栏坐看片刻。”贾飏看着阿真摆妥小案几,笑道。
“公子既睡不着,且吃点热茶,小的陪公子说会儿话。”阿真说完,就近跪坐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