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尹毅哥说得一点不错,舅舅训诲与大师的这番偈语可谓是异曲同工了。”少姝这上下也猛然忆起,她以手覆额,即速应声附和道。
(偈语:偈,读jié时本义是“斗士”、“勇者”;读jì时为佛教术语,是偈陀的简称,意译为颂,是一种略似于诗的有韵文辞,通常以四句为一偈。)
“檀越崟崎磊落,便是道兄你新收的弟子吧?”佛图澄对着思霄浅笑起来,“此等敏悟才识,道兄岂有不倾囊相授之理!敢问对于师父之教,檀越是如何秉承践行的?”
“若说到践行么……”尹毅闻言微怔,不疾不徐地垂首下去。
经这大和尚忽来刨问,他像是头一回得了个契机,得以梳理未臻成熟的芜杂思绪。
见他沉吟良久,少姝不觉莞尔,这情形叫她想起了秀英婶,非要用笊篱过滤掉所有歪瓜裂枣的面片,务必给客人奉上一碗无可挑剔的汤饼才算得体,否则面子上必定挂不住。
“尹毅哥,大师面前,你还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了,跟方才那样直抒己见,不是蛮好的嘛?!”
少姝的提议如同平地起了阵儿旋风,把他的种种顾忌吹了个七零八落,尹毅回过神来,迅速地捕捉到当下的念头,干脆爽利地据实以答:“回禀大师,我只是觉得,每当身心处在忧虑与恐惧围堵的关头,一想到师父对反者道之动的阐述,心中会渐复清明,是的,自会坚定该如何决断行事。”
佛图澄听罢,看上去还颇为满意,惬心地连说了几声“善哉”。
少姝特特地瞄了一眼舅舅此时的反映,不出所料,果然是通身舒泰的模样啊,想来弟子的体悟令他老怀甚慰。
“尹毅这孩子不久前拜我为师,初衷本是要学些刀枪棍棒以强健体魄,原以为,教他习武需投入极大的耐性,还有数倍的工夫才成,岂料并非如此,因罹患眼疾,视物不便,他学起来竟比旁人还要专心用功!有些个难练的招式,也不过两三遍下来便能上手了,委实天资聪颖。”
听到思霄颇有几分得意地向道友引荐着自己,尹毅心下顿时打起鼓来,七上八下,惶恐不已,没招架少姝来又来锦上添花了:“平心而论,舅舅说的这事儿我也琢磨过,没准儿,人看到的越多,反而越受其干扰迷惑,莫非尹毅哥他全凭直觉对抗,极易洞悉对手发招的先机,克敌制胜反才更有把握了?”
“原来如此,无怪乎尹檀越能得道兄垂青,可见有其独到之处啊。”这是大和尚分明情状后给出的评价,接着,他冁然颔之,“贫道看来,尹檀越自尊师处领受到的,绝不仅仅囿于拳脚一类的身手本事呢。”
尹毅这时正羞惭得紧,苦无地缝儿去钻,闻言忙躬身答道:“尹毅愚鲁,不堪造就,拢共修习了还没几日,岂敢承蒙师父与大师金奖,能投在师父门下,已然感篆中怀,也不知是小人几世修来的福气了,我也不敢痴妄达到多高的武学境界,但能明心养性,祛病强身,便足矣!”
“真是实诚孩子的心思,你能这样想很好,量力而为即可。”思霄爱怜地在徒弟肩背上拍了拍,以示对他的褒扬,“行远自迩,安稳踏实地做好了每日的功课,长远必有获益。”
(行远自迩:出自《礼记·中庸》,意思是走远路必须要从最近的一步走起;比喻做事情都得由浅入深,一步步前进。)
尹毅自是诺诺应命,深记师父所嘱。
“少姝姐姐,尹毅哥才刚说的什么‘反’呀,‘道’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圆这孩子跟着少姝久了,不免也学得一样好问决疑,亲见大和尚对尹毅嘉许不已,他又趁机来求教了。
“反者道之动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啊,天下的万事万物实非一成不变的,且多会向其反面运化,如此往复。”少姝仔细回忆了舅舅给她作出的阐释,尽量用小娃能够会意的方式回答。
“反面?哪个反面?”
“如何跟你解说呢,你看啊,人看到福就会想到祸,看到好就会想到坏……”
“黑的反面就是白。”阿圆顺嘴接茬。
“还有善恶相对。”匐勒也凑了过来。
“对喽,认为‘我’是善者,则‘彼’便是恶者,不就是正反两面吗?然而,万事万物没有一成不变,如果你看到了正反之间的转化,尝试着去反着看,反着想,反着做,便可感应道之运行。”
“运行……”匐勒重复道。
“日月运行,一寒一暑。”少姝道,“正是天地间周而复始地运转之道。”
(“日月运行,一寒一暑。”句:出自《易·系辞上》,也是该词出处。)
“既然是感应,那所你说的‘道’,是眼睛看不到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