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公捻须说道:“众舞者不分男女,皆戴假面着盛装,抬着佛像沿街游行,表演野兽、鬼神、罗刹、恶魔的各种动作,还拿着皮囊泼水,怪好玩儿的,乐器也是相当驳杂,有大鼓、琵琶、五弦、箜篌、笛子等等,不一而足,欢庆的人们不分昼夜地载歌载舞,也是连演七天的,对吧大师?”
佛图澄并无异议,只以微笑代答。
听得少姝由衷佩服,以柏公这年纪,究竟走过看过了多少地方,着实惹人羡慕,不禁悠然而生向往:“从张骞到班超,从古至今,周游西域者不乏其人。”
“那可不,今年开春,我去于阗国的路上,还搭伴认识了一位求经的僧人,对了,他名唤朱士行,法号八戒,兴许大师亦认得?”
(于阗国:【前232-1006年】古代西域佛教王国,唐代时安西都护府安西四镇之一。君主国姓为尉迟,国祚长达1238年。)
(朱士行:【203-282】,三国时代魏末的高僧,法号八戒,出生于颍川,即今河南省禹州市。他是中国第一位西行取经求法的僧人。甘露五年【公元260年】,他从雍州【今长安县西北】出发,越过流沙的沙漠到于阗国【今新疆和田一带】,果然得到《大品经》梵本。他就在那里抄写,共抄写90章,60多万字。公元282年,朱士行派弟子弗如檀等,把抄写的经本送回洛阳,自己仍留在于阗,后来在那里去世,享年79岁。)
“此人贫道亦有耳闻,只可惜无缘得见,嘉平二年,天竺律学沙门昙河迦罗到洛阳译经,在白马寺设戒坛,朱士行首先登坛受戒,成为中华第一位僧人。出家以后,他在洛阳钻研《小品般若》,感到经中译理未尽,又得知西域有完备的《大品经》,于是决心远行,寻找《大品经》原本,如此心诚志坚,一定能够达成所愿的。”佛图澄娓娓道来。
(嘉平二年:即公元250年。)
“想来觉得很有意思啊,大师你不远万里传教东土,而八戒法师又只身前往西方求经,一东一西,都是为了弘扬佛道。”尹毅嘴角浮上一抹笑意,语带崇敬。
佛图澄双手合十:“南无阿弥陀佛,我等不过是在做自己当做的事而已。”
“自己当做的事?”少姝很是意外,声音不觉挑了上去。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人自降生之日起,须听从‘天命’,在‘天命’中完成自己,成就个人本性,完成‘天命’所赋予的事。”思霄这样说。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出自《论语·尧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大意是不懂得天命,就不能做君子;不知道礼仪,就不能立身处世;不善于分辨别人的话语,就不能真正了解他。)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大师,佛道中人也讲天命的么?”少姝接着问道。
(“天命之谓性”句:出自《中庸》第1章,“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大意是上天赋予人的品德叫做本性,顺着本性去做事叫做道,人们培养并遵守道叫做教化。儒家学派保留有“天命”的思想,例如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就曾说“畏天命”、“五十而知天命”,“天命”一直是儒家学说的重要内容。)
“是啊,众生平等,人生一场,本是来做自己的。”
少姝听到以上回复,犹疑的目光在舅舅与大师之间打了个来,想要进一步确认:“虽说还是觉得虚无飘渺,但人的天命是不是可以这样判断:在做某件事的时候,身心合一,真正喜乐,也不畏艰险,反而觉得所知所能得其所哉?”
思霄颔首,予以肯定,又补充道:“当这个人决心奔赴此事时,他不会解释评价,不会追问求证,更不会觉得孤身一人而无所适从,只是心甘情愿地去默默完成,哪怕完成不了,也不再动摇了。”
“便像姑娘高祖有道先生,他决心设馆受徒的一刻,也是天命使然了。”佛图澄面色温和地举出一例,叫少姝心服口服。
她重重地应声:“正是,对于弟子们而言,有道先生亦师亦友,是最愿意了解他们的才华,鼓励他们施展的人,也使他们成为自己愿意成为的人。”
“找到天命所在,还有比之更幸运的事吗,这是停不下来的,老朽方才听诸位聊到了嵇康,不免心有所感啊。”柏公也缓缓地插话进来,“他那样的放浪形骸,率性而为,越名教而任自然,绝对不肯低头,在看不上眼的人与事上造作消耗,其实也是在不折不扣的做他嵇康自己呐!”
少姝睁大了眼睛,凄恻并慷慨的琴声仿佛在耳际回旋而起,觉醒的心灵,张扬的个性,真是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风度。
刚刚的一番话着实石破天惊,激动难掩之下,尹毅又吸干了一碗茶,抹净嘴,不吭声,任由心绪起伏。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嵇康的品格,会令多少世俗中人向往却是永远无法企及的啊。”思霄长长叹息。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出自《世说新语·品藻》。东晋桓温年轻的时候就与殷浩齐名,常有竞争之心,他问殷浩:“你和我相比,谁强些?”殷浩回答说:“我已经和自己打交道很久了,宁愿作我!”在这里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于是又穿越引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