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姑娘们面前,小人如休敢打诳语。”赵成言辞凿凿,“彼时有道先生从洛阳回来的时日不长,尚是汉桓帝在位哩!”
“原来是延熹年间的同门师兄啊,失敬失敬!”少姝始信其言,上前朗声作揖。
(延熹:第一次党锢 发生于公元166年【延熹九年】,延熹【158年六月-167年六月】是东汉皇帝汉桓帝刘志的第六个年号,汉朝使用这个年号时间共记10年。郭林宗约是在第一次党锢后离开洛阳返乡,所以少姝约摸了一个最早的年号。)
“不敢不敢,”赵成慌忙拱手还礼,“想当年,有道先生讲学可谓有教无类,学生参差芜杂,除了贩夫走卒,也还有不少我们‘这样’的,但投门下者,先生皆不计较出身,尽心奖掖后学。”
少姝不住地应声,眼圈儿不由地泛红了:“我也常听家里的老人们讲,其实先生回乡教学时,丝毫没有什么名士的架子,与乡民胶漆相投,他们自然也不会感到生疏,认为先生难以高攀。”
赵成用衣袖轻拭眼角,仰首一叹:“过去了这么些年,我也终于明了先生的一片苦心:乱世征兆已见,天下即将涂炭,不如就把道德文章的种子深深地埋在民间,留在这些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朴实坚韧的人心里吧!”
过了片刻,少姝回过神,又想趁此良机不如弄个清楚,便接着问:“方才赵叔讲,那时学生中有不少你这样的,都有些什么人,如今与你还有往来么?”
赵成抚弄着不太长的胡髭,又扳着指头数了片刻,双眸焕然一亮:“除了与我同窗的狐族呢,记忆犹为深刻的是先生的两名书童,似乎一名是白姓的蛇精,我们唤作小白兄弟,另一位则是善长御风而行的小花兄弟,我记得他们老家是在鹳雀津那一带的……”
“御风而行,不就是飞起来了么,”少姝接茬道,“家在鹳雀津,莫非为水禽之类?”
见赵成点头,少姝心里便也有数了,又听他说道:“如今想来,他们二人同门了一场,却谈不上丁点的交情,遇在一处时总要掐架,活像宿怨不解的冤家对头,我们旁人劝解也统统无用,有道先生可是为此费过不少心呐。”
“缺乏对人才的欣赏与尊重,教学再多又有何用?施教者,本身须是个完整的人,且不僵固于旧有的行为轨道,方能酝酿出自己的育才方法来,也会发掘出更多的可造之才。”玖儿的视角独特,“他的智慧,比他教授的东西,更为要紧。”
这番话说到了赵成的心坎上,他又激动道:“在华岩馆,但凡学子均一视同仁,回想当日诸多同门,那才叫不拘泥门弟出身呢,除了士族子弟,漆工、邮役、屠沽、士卒、垄亩、刍牧等人,先师皆来者不拒,只要才德兼优,便极力奖进,引导其成名。”
“哦,确有起于寒微而扬名者?”
“陈留有两名学子,便是如此。”赵成回想起来,一一扳指数道,“一位农人,名唤茅容,字季伟;另一位是漆工申屠蟠。”
(陈留:今河南开封。)
少姝即刻“死缠硬磨”,接着,便如愿听到了这两位师兄从学的经历。
先是茅容:郭林宗在陈留,途中遇雨,躲树下暂避。见一农人坐姿端正,猜想可能是种地的读书人,通报姓名后,故意请求在他家借宿。茅容把他接到家中过夜,翌日早起,郭泰见茅容杀鸡做饭,以为是款待自己。但用饭时,茅容却先将鸡肉服侍母亲吃了,然后和郭林宗同食素菜粗食。饭后,郭林宗向茅容作揖,说他是一名贤士,应该游学。茅容依其指点,终成名士。
再是申屠蟠:他自幼喜欢读书,很讲义气,但家道贫穷,只能给人做佣工,干些油漆活儿。郭林宗亲自看望他,同他亲切交谈,使之顿开茅塞,生迫切求学之志,郭林宗于是资助他,后来成为经石学家。
(指点茅容与资助申屠蟠:出自《后汉书·郭太(泰)传》。)
“他们的事,确属激励难得,亦不难理解,”少姝沉吟半晌,终于憋不住了,“但是……你们又为何要专程追随有道先生?”
她说的“你们”,自是指狐族等异类,赵成不点自明,他微微一笑,略作斟酌,便沉稳地答道:“有道先生在太学时,被冠以群生之领袖,盖因其神气冲和,言合规矩,高才妙识,经学造诣罕见其伦。须知,经学虽脱胎于儒学,但其渊源丰裕厚实,在原来儒的基础上是有所更化的,为了通经致用,经师们广泛汲取各家之所长,融汇推演并且巧妙化用,道家之‘道’,阴阳家之‘五行’,法家之‘任法而治’,墨家之‘天德,天意,小康与大同’等等,可谓无所不包啊,‘我们’修为人身,想要更进一步,便不能不学,聆听有道先生亲自传授,实为三生有幸!”
(经学:董仲舒献《天人三策》之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立太学以教于国”,太学作为官方大学蓬勃发展始于此时,两汉以儒学五经为官方教材,经学成为政府培养人才,主导意识形态的政治学说,“春秋大一统”,“三纲五常”等理念影响中国文化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