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必客气,少姝姑娘也不必称道什么师兄师妹了,以后见了面,咱们还是照旧。”赵成卷手搭在唇上,像是在约定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少姝莞尔,自然晓得他的意思,旋即改了口:“赵叔一家既已在狐歧山生活多年了,是用什么法子隐藏变更身份的呢?”
问过便觉无甚必要,对于赵成的修为来说,湮灭尘世中的个把零星记忆,会是什么难事?
此时赵成恰也托起手来,轻飘飘地做了个手势,与思霄在林间吹散草木灰如出一折。
少姝与玖儿开心地笑出了声。
冷不丁,赵成想起了什么事,沉吟片刻,忽向少姝致歉道:“上回啊,就是姑娘下水救囡囡的那次,青凤与孝儿曾目睹到上寺沙弥们的恶行。”
“什么,难道说推落石块的时候让他们撞见了?”少姝愕然。
“没错,但这俩孩子苦无证据,又不好招人眼目,便使了个迷魂法,叫他们在当众酒醉时,亲自向人透露出原委来,不想却给姑娘惹出了诸多麻烦!孩子们不是有意为之,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怎么会,不麻烦不麻烦,赵叔不要多心才是。”少姝疑窦尽消,原来大家的心一直都是相通的呵,胸中霎时觉得热烘烘的。
“时候不早,在下回去了,不劳相送。”赵成告辞。
姐妹俩起身之际,他的身影渐已化作一团白色的云涌,眨眼间消失不见。
少姝与玖儿相视一笑:“多亏玖姐姐与我共梦,我才知晓了狐族修仙的好多逸事哩!”
“这也不值什么,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玖儿答,“想要成仙,一讲究缘分,二讲究灵气。就像我们刚才看到的赤狐,其实他们无比坚韧,这辈子若修不成,死后轮回续继修炼,可以说需要很多代的轮回与修炼方能成功。”
“真是一条艰辛难行的路啊!”少姝生叹。
玖儿注视妹妹:“你不用担心,跟着舅舅与小姨,你又怎么会差呢,不像我这等三心二意的,不过是消磨时日,流离浪荡……”
“怎么会……”少姝诧异于她的妄自菲薄,欲加反驳。
“说到旁门左道的野路子,少姝,山民间有则趣闻流传,叫做‘成不了仙的狐狸’,你可听过?”
少姝不知所谓地摇摇头。
“古来一说,狐字通‘孤’,如此孤恓地攀行于回环往复的修行之中,因此,在关键时刻,需要借着一口人气才可以。”
(孤恓:介休方言惯说“孤恓人”,意思是寂寞凄凉。)
“又不是伤人害命,未尝不可,但不知是何借法?”
“他们有时会站在小路上,变作可人乖巧的模样,向经过的第一个人怯怯询问,‘你看我能成仙吗?’,那人如果说能成,就不得了,即刻脱胎换骨;若是说不能,便完了,一下子降个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功力,需得回头重修,你看,若想用此法走捷径,人的这口气是至关重要的。”
“姐姐才说的成不了仙的那位,便是热衷借人气的喽?”
“正是,也不知怎的,兴许是鬼迷心窍吧,据我所知他先后借过三次,最后一次,竟跑到了罗王庄去,变作娇滴滴的美女,迎向一个挑担的汉子,不假思索便问出口了。你猜怎么着,那汉子刚同老婆吵过架,窝了满肚子火正没处发,看也不看就说‘还成仙?成鬼的吧!’,他当下现出原形就跑了。”
“唉,急功近利,焦躁迫切,实则是对自己生命的敷衍。”少姝为之惋惜。
“少姝这话说得好极了,成不了仙的狐狸,只好自作自受。——多像咱们舅舅的口吻。”玖儿险些笑得岔气,“狐岐,狐岐,就是说狐之行路,多有分岔崎岖,既费心又劳力。所以嘛,修行还是应当学舅舅他老人家,一步步拾阶而上,慎独慎微,半点辜负不得。”
(成不了仙的狐狸:这是介休本地的民间故事,且流传而成一句歇后语“罗王庄的狐狸——成鬼的吧”,常用以劝说那些行为鲁莽、不善择机的人要慎重行事,伺机而动,否则难免希望落空。当然,狐与狸是两种不同的动物,但在老百姓口语中一般是共同提及的。)
(岐:是“歧”的通假字,分岔,不一致,如“歧径”;也是“崎”的通假字,形容山势险阻或道路不平。)
(慎独:儒家的一种道德修养方法,出自《礼记·中庸》,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意思是,不要在别人见不到听不到的地方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也不要因为细小的事情而不拘小节,所以君子要慎独,即使一个人独处、没有人注意,也要谨言慎行。)
“我们家族走到如今,可能依靠的就是独自隐忍,然后厚积薄发,或是外祖留下的不可或缺的天赋呢。”少姝很是引以为荣。
“天赋?我可不行,有时真不能理解舅舅,始终那个山庐,那个营生,那些个友人,”玖儿说出了心里话,“可与此同时,你又能看得出来,他确实在不断地提升,变得更好,尽管过程极其缓慢。对了,还有小姨。”
“我妈妈?”少姝瞪圆了眼睛。
“她的脾性更是执拗,认定了什么事,会把其余的统统摒弃掉,‘我不管了,要做就做到底’——就是这种欲罢不能的劲头,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其过程万般枯燥乏味也全不计较,当然,我得承认,能够沉淀,能够孤独,是一股特别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