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铄分到一把碧绿的韭菜,帮忙清洗起来。虽然很少做这样的活儿,但她的姿态却很认真,就像是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任务。
先学着少姝择菜,遇到需要剔除的枯卷菜叶,也每每拿不准,必要问少姝确定了,少姝被她“请教”得几乎绝倒:“没关系,你看着来好了!”
洗了约有一半,少姝抬起头来看着卫铄:“卫妹妹如果感觉无聊,咱们呆会儿捉几条小鱼,回去炖锅鲜鱼汤怎么样?”
“好呀好呀!”卫铄的劲头更足了。
水声潺潺,水质清澈,卫铄可以望见河底的鹅卵石,间或有小鱼游至,灰色的背鳍也清晰可辨。
不知什么时候,钟会也信到来到河边了,他两手握成拳,然后背手而立,瞅着她们洗菜,听着她们闲聊。
“少姝姐姐,我们上山来时,见下游村落的人家多在河水里洗濯、挑取,洪山用水还真是得天独厚。”
“是啊,虽说不会特意炫耀,但我们心里都很感激上苍所赐的恩惠。”少姝抬起后脖颈,冲钟会点头致意,接着又说起了狐岐山鸑鷟泉的掌故,只要客人听得津津有味,她总是乐此不疲。
“此地山灵水秀,界休的上巳节全在洪山源神庙了,熙熙攘攘,鼓乐喧天。”钟会似已掌握了一些当地的风土民俗,想来是王文娟与他说的。
“是啊,”少姝笑答,“三月三,骑着毛驴上洪山。每年的场面蔚为大观,可真叫人流如织,热闹鼎沸。”
“听人说,今年叔夜先生也曾上山来过节?”
话一出口,钟会注视着对方的反应,少姝脸上十分平静,也没有勃然变色,甚至手上洗涤的动作也丝毫未受到影响,仅仅是简短应了声,表示他说得没错。
“哦,我也是听少婵说的,上巳那日,你们与叔夜先生曾于山路上邂逅。”钟会态度自然,一副偶然想起的漫谈口吻,他也有掂量,对于郭家这样的名门兼姻亲,架子不宜端的太高,拣了块平整的石头,貌闲意悦地坐下来。
也是,在不喜翻人闲话,且心防筑了老高的少婵处,想来也问不出更多了,少姝笑笑:“是啊,叔夜先生的大名连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传遍了,能遇见他,实属幸会。”
“他与你们聊了很多吗?玄学,诗作,或是京师中的事?”钟会的疑问乍听起来范围甚广,但也有所侧重。
很奇怪的是,少姝心下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同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无论对方怎样的和颜悦色,她也认为其中混杂了不少装模作样的成分,而对于高深莫测的人与事,过于坦率未免不妙,更不用说叔夜先生携赵浚上山来时,本有行迹不宣的意向与表露。
“过去了好些日子……我记不大真切了,子猷哥哥平日里教导得紧,大家只会谈一些书馆文章,对了,我们倒是央求先生抚琴一曲,我们兄妹几人听罢俱是如醉如痴,是什么曲子来着?”她一脸认真地蹙眉凝思,有些话滚到嘴边,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确实有些不容易。
“广陵散!”卫铄说得斩钉截铁,“一定错不了!我与从叔有幸聆听过的。”
少姝忙连声附和:“对,对,正是这一首!”
“哦,看来你们与他确实相谈甚欢。广陵散,那可是他最擅长的曲子,但亦颇多狷介,只有对着意气相投之人,他才愿意献上此曲。” 钟会双眸闪烁着探究,像在执拗地追寻着想要的答案。
(狷介:孤僻高傲,洁身自好。指孤僻高傲,不肯同流合污之人。出自三国·魏·刘劭《人物志上·体别》:“狷介之人,砭清激浊。”《晋书·向秀传》:“以为巢许狷介之士,未达尧心,岂足多慕。”)
少姝脸上露出了陷入回忆的神色:“是啊,那日风清气和,叔夜先生的琴音撼人心魄,山鸣谷应,使人置身于一个仙境之中。只可惜,对话不多,大半皆已淡忘了,唯有那份感动,却是永远铭刻在心的。
“那么,他有没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他的行程,或是他要去的某个地方? 钟会的问题似乎越来越聚焦。
少姝秀眉紧锁,片刻后放弃:“没有哇,他没提过,或许有……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果然如此,”钟会闻听此言,眼中才刚冒出的一丝光芒也湮灭了踪影,随即轻笑一声,难掩失望之色。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开鸑鷟泉的水利诸事,少姝也是面不改色地对答如流,似这种不疼不痒的话头持续了好一阵子,钟会才道:“好,那你们忙,我就不搅扰了,上面林子翠色怡人,正好去转一转。”
“钟司隶……他好像极其关心叔夜先生的事哦?” 少姝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虽说她早就明白,如叔夜先生那样惊才艳绝的人物——不管他愿不愿意——一天到晚会有多少人念念不忘,不好说是幸或不幸,但是眼下,就连她也看得出来,钟会对嵇康的关注其实并不简单,尽管他说此行是为着探亲访友,可是少姝反倒生出猜测,似这般千里迢迢万里遥遥地赶来,不会是为着找寻叔夜先生吧?
不想卫铄扑哧笑出声来了:“少姝姐姐无须想得太多,你别看士季叔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没有家室,可以自由来去,若论空闲么,总是要比旁人富裕一些,但实话讲,他对叔夜先生也是仰慕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