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风当然是识务的,他从来就不是个愣头青的性格。所以在接下来的农活里,他没有多一句废话,埋头做着自己的事。同时,他也在悄悄地观察这些人,慢慢摸清他们的路数。岳风虽然不是什么从小养尊处优的生活,但他小时候基本也并没吃过太大的苦,养父母由于觉得是从亲戚家抱养过来的,便特别优待宠爱一些,因此,他并不具备这样的劳作经验。劳动虽然能锻炼人,但他可不想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白天挥汗如雨,晚间倒床即睡,这不是他要的生活。
过了几天,他尝试着与带头的那个类似大哥一样的人闲聊,才了解清楚了,原来此人很快要刑满释放了。岳风开始发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他并不是个只会唱歌的人,与人沟通这方面,他的情商在此地还是不欠缺的,加上他的文化底子和一点小有的名气,他的很多话在那位大哥看来的确是有水平有道理。他觉得岳风因为那次事件进来的,也并没有什么大错,搁谁都会揍那个闹事者。当然,光耍嘴皮子是没有实质性意义的,他们这些人要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才是硬道理。
不久后,乐队的兄弟再来看望他的时候,正好赶上他出早工了。管教的干部还不错,挺通人情的,毕竟他只是劳动教养,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所以,那干部示意他们俩坐到农田边的休息室里去聊。岳风和他的兄弟协商了一会儿,大概的意思,他那位兄弟也明白了,无非是给那位狱中的大哥一点好处,目的是让岳风在里面的日子好过一些。岳风想的可不是他们以为的好过,而是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继续自己的创作,他不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人,两年的时间,说短不短,700多个日日夜夜,好好地利用起来,他可以做很多的事了。
果然,有了好处,解决起问题来也就会水到渠成,立竿见影了。没过几天,管教进来宣布说,经现在的小队长力荐,大家一致同意让岳风接替那位大哥的职位——当个小队长。岳风自然也不是不上路的人,这些天,他也看明白了这些套路,人情世故的事,不用教他很快就看得通透。所以,方方面面打点一下,这次的事非常顺利。以后的日子里,自从他当队长后,这个房间里没有再发生欺负新人的事,并且,每次出工去干活,他也出力比较少了,他的主要任务相当于一个监工的活儿。白天身体没有过度透支,晚上也就有了精力去思考问题。严格来说,里面是不可以放坚硬器具的,怕伤害别人更怕自我伤害。岳风每次在用到笔和纸的时候,他都会向管教干部去借,时间一久,他们也就明白他是在做什么了,并没有加以阻拦。
尽管,他参与劳动的机会相对少了很多,但这个劳作的过程他是了解的,对一个创作者来说,任何一种未尝试过的新体验,都是一次珍贵的经历。听上去有些可笑,实际上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也是人的一生中值得去领悟和品味的经历。尤其,对一个搞创作的人,他需要这些不同的感受,才能激发出不同的灵感。
他一开始并不这么觉得,在遭遇挫折的时候,第一反应必然是沮丧和挫败感,是绝不会立刻能体会到后来的这种感悟。只有历经了时日,身边的种种体验经过思想的咀嚼消化后,得到的便是这种不一样的感受,挖掘之后,才能转化成笔下的作品。岳风也一样,从一开始的颓废,到半年多的磨砺后,才慢慢得出这样的感慨。
有一天傍晚务农回来,大家放风的时间,他看到有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下,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在自己的牛仔裤上用力地摩擦着。岳风好奇地走过去,那人抬头看了看岳风,并不说话。
岳风继续瞅着他的动作,还是没有看明白,便对那人说:你怎么看起来像在拉锯似的,你手里是什么东西?可以借我看看么?
那人起初还是不说话,等他磨累了,停下手里的动作,把手里的东西拿起来对着夕阳左看右看,然后回答岳风说:你猜猜看,猜得出来,这个就送你了,我已经磨了好多天了,但问我话的却只有你一个人。
岳风看到他拿起的是个银色的物品,似乎没有多少分量,而且,能在粗布上摩擦的定然是容易磨损的材质,这里面虽然有小卖部,却只能售出一些吃食和牙膏牙刷,并没有任何铁器可卖。如果不是铁,还不是利器,那只有它了——一硬币,一毛钱的硬币。
那人听完岳风的答案,咧嘴一笑道:看来还真是有缘啊,果真被你说对啦。喏,等我两天,磨好了就送你啊。
岳风还是很好奇地问:你怎么会想起来这样做呢?有点意思啊,这个也需要相当的耐心,佩服!
那个人笑笑说:兄弟啊,不是我有耐心,是除了做这样的事,没有更好的事打发时间啊。这一天天的能把人憋疯掉。每天面对这些人,除了看看天和地,我还能做什么,我只有这样来消磨我的时间,磨出不同的图形来,这些不同形状的小玩意儿,就像给自己设定一个个的小希望一样,每完成一个,就是希望又近了一步。兄弟,我跟你说实话,我虽然人处在这个地方,但我并不是个坏人,进来,纯属无奈,一言难尽啊,改天,有机会我跟再细聊,但我不想就这样把我生命里有限的时间就这样每天在发呆中度过。我更怕时间一长,我的本来的心性都被磨没了,等我出去那天,我都害怕出去面对外面的世界了,那才是一件最可怕的事啊。所以,你现在明白了,我其实做的事并不是一件无聊的事,反正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岳风听他说完了这一席话,心里对此人产生了好感和钦佩。便对他说:大哥,听你说的这些话,我觉得太有道理了,了不起啊!在这里,或许像你一样是很无奈地进来的,但能有你一样想法的人并不多,兄弟我实在是佩服!等着你磨好了送我啊,咱们也算是交个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