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着众人或惊讶或嫉羡各种晦涩难名的心思,暖香早早登上了回程的马车。她的心愿达成了,今日已然满足,不再久待。大姐姐明月不放心妹妹单独行动,也便还家去。其他三个明或是不甘心,或是不愿意面对现在的暖香,都还留着。
目前为止,我有两副你的手绢了。暖香把帕子拿出来,棉布的材料比丝绸托墨,所以并没有糊掉,黑真真的墨迹还算清晰。暖香看了片刻,把它折好,压在枕头底下,和当初在瓦渡得到的那一幅放在一起。
她先用填金红福底小瓷碗装了冰糖雪梨给老太太,春燥容易肺干,这汤滋阴极好。老人一边吃着一边觑着暖香,笑道:“暖丫头腮帮上有些喜色,遇到开心事了?来给祖母说道说道。”
暖香不自觉的摸摸面颊,似乎是有点发烫。不得不说,这大庭广众下的飞箭,众人目光睽睽下的互动,实在太让人心痒。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控制的极好,却不料还是被老奶奶识出了端倪。
并不打算隐瞒老人,暖香笑道:“我遇到了恩公。”
“言家小郎?”老人眼角的皱纹都是笑意:“那是专管撩人春梦的祸祸。哪个女孩儿不动心?暖暖可要当心了。”
“当心?”暖香诧异。
老人舀了一勺甜甜的梨汁送她喝下,慈爱的摸摸她的头:“诺,便是这般滋味。甜丝丝的,流到人心坎里。我从去年冬天烧火炕开始,一天一碗,哪天不吃就不舒服。会上瘾。这种男儿也是一样。你还小,他又太出挑,偏生心里又不知装着什么。家里又是那样的环境。不是我非要编派,只是这样的人或多或少有一点怪癖的。”
-----怪癖嘛,不是有一点,是有很多点。暖香心道,她已经知道了老人的用意。这和蔼的老祖母在委婉的劝告她。怕她看上了,却又得不到,白白让自己难受,为此不惜点破那完美表象下的缺憾。
只是暖香心里有数,手里有谱,所以并不大在意。至于那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左性儿,大觉古怪的习惯,暖香前世依然摸透,都在她可以理解并接受的范围内。
老人也在观察暖香的神色,见她并不大放在心上,便笑道:“终究还得你自己去捉摸。就当我人老了嘴碎吧。”
暖香笑嘻嘻的扑到老人怀里,抱住她妆花织暗金卍纹的衣襟:“奶奶是为我好,我知道的。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委屈了自己。”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一般,晚间李氏过来定省,提到族谱改名一次,遭到了暖香的坚决抵制。
捧着五彩连环泥金瓶的李氏,满面笑容的走进来,把已经有点半萎的木兰丢掉,换上新摘的月季,合上了竹帘子,照旧问些婆母今日吃了多少饭,睡了多久中觉,那西洋参还中不中吃的话。开了个场,眼睛溜溜的瞟向了暖香。
“瞧瞧暖丫头,真是越来越俊俏。身量也高了些,面颊也圆润了。新鲜衣裳打扮起来,还真是嫩的跟花骨朵一样。真是福报呀。大哥哥大嫂子在天有灵,若是看到侄女儿出落的这么出息,也该觉得安慰了。”
我不穿好衣裳就不嫩了吗?暖香心道,笑盈盈劝道:“婶子劝暖香惜福呢,我晓得。快别引老太太伤心了。我好容易引的老人家多笑笑,这会儿又要落泪。”
李氏忙收了那一点哀色,笑着拉起了暖香的手,道:“还是侄女儿想的周到,这一天到晚的,我都忙糊涂了。”暖香刚预备说婶子总是很忙的,李氏已笑着转向了老太太:“是当日上族谱的时候,有族老说三姑娘这名儿不大对。如今既然寻到了根,那就要和别的女孩子一条线儿。咱们家四个姑娘,明月,明玉,明珠,明娟。都是老爷亲自掐的字儿,入明这辈分。三姑娘孤零零写在另一边,显得不合群儿。”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虽说如今阔了,但只盯着名儿也不好,可不就是佛老说的着相嘛。身上的血脉是真的,名字有什么要紧?在当兵发达起来之前,老爷还叫小石头,他哥还叫大馒头呢。”
说到底,暖香这名字是儿子儿媳叫的,那已经去世的小两口留下来的。跟这个人一样,属于遗物的一部分。老人家舍不得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