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二嫂原本在二院厢房坐冷板凳,听说荣宜县主有请,忙提了裙子,抹嘴扣手的往里头闯,进了垂花门,走上那大牡丹花甬道,来到荣华堂门下,只看到斗角画彩,飞檐高啄,轩昂门楣铺地顶天,这边一架子金藤紫罗,日光下耀眼生花,那边一溜松柏忍冬,初春里苍翠如玉。中央还有一架大理石酸枝木五梅攒心屏风隔断,透了镂空,影影绰绰看到后方嫩绿鹅黄淡粉轻红的初春小影。
莲二嫂看的嗓子干痒,只觉得这样的地方便是神仙也住的。荣华堂的正房却闭着,一个丫鬟过来招呼说是县主在左厢房等着。莲二嫂留心看去,发现这丫头上穿藕荷色暗宝相花小袄,下面系着小玉兰花石榴红绫裙,簪珥俱全,腕上挂着一对绞丝虾须银镯子,耳朵上倒还有一对蝴蝶金环。莲二嫂暗暗啧舌:这哪里是丫鬟,分明就是个小姐。
撩开四季花草红毡包边竹帘子,莲二嫂一头撞入,就被满目的绮罗锦绣,两眼的宝光彩绘晃了个头晕,瞧到一个人影,便忙忙请安:“县主万福。”
“啊呀,这可当不起。”蜜桔娇呼着往一边躲:“莲二奶奶快快请起。”说着来扶她:“二奶奶请坐。”
莲二嫂这才发现书衡不在,只是个丫鬟在这里安排茶碟罢了。书衡身量尚小,她又见过怎么会认错?只是被这富丽堂皇夺取了视线神智。她有些讪讪的挨着漆雕牡丹富贵红木小圆桌坐了,只觉得身下那金边弹墨蟒纹椅袱松软滑溜,比她身上的衣料子还要好些----现在二房里的日子已经越来越不成样子了。她又恨自己没有个女儿像书月一样操持家计,又庆幸三个都是小子,在袁家族学里念书,不仅省嚼用还能有银子零用,要是闺女还得白养着贴嫁妆。思来想去莲二嫂觉得都怨自己命不好,要是托生在这样的金银窝里,那还不是想什么是什么,要什么有什么?
她正乱七八糟的嘟噜着,忽听门外有丫鬟笑语道“县主来了。”紧接着帘子撩起,便有一个嫩如春花的女孩昂着头傲然而入。
书衡从她眼前走过,目不斜视,也不问好,也不招呼,衣袖一挥,径自在摆着大红金线蟒引枕的小炕上端端正正坐了。
“莲二奶奶,”书衡开口,声音稚嫩却清冽,犹如山涧滚珠“请问到我府里有何贵干?”
她并不称呼嫂子,只当陌生人客套称呼。
莲二嫂子看书衡,身穿月白色暗金线遍地绣折枝莲宫缎窄袖袄,下着水粉色百蝶穿花云绫套纱裙,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裙摆如钟铃般弧度圆滑的张开来,随着书衡坐下,在身边散开,如花瓣落身。她头上戴着赤金嵌红宝的三鸟纹头花,耳边悬着樱桃大鲜红莹润珊瑚珠,项上挂着赤金盘螭璎珞圈。小女孩眉长眸亮,面庞白皙如玉,愈加被衬得仿佛娇养花儿一般,金贵而美丽。
等到书衡开口她忽然意识到,不仅金贵美丽,而且还,跋扈!
她才欲靠近书衡摸摸她的衣服和首饰,就被两个丫鬟请了回来,逼着在原位上坐下了。“二奶奶坐吧,请坐吧。”
“二奶奶有何贵干?”书衡再次开口,语气中已有三分不耐烦。
她早被书衡的气派惊到,也忘了一开始打算先给县主请安,等到被问,才忙忙回答道:“原也没有旁的事,这不是你柏哥哥要下场考试了,春闱要紧耽误不得,银钱上需得府里帮衬帮衬。”
书衡心里愈发瞧她不起,哪怕是刘姥姥进荣国府打秋风还是连羞带臊要说不说的,她竟然就这么理所当然的的开口了------书衡实在有点好奇当初的老四房被她那素未谋面的祖父惯成了什么样子。
“咦?我父定国公有言在先,袁氏族学的费用有国公府并其余富余分家承担,族中贫寒子弟不仅可以免费听讲,还另外送纸墨花销,这科场盘缠也是公账上准备好的,怎么还特特来要?难不成族学长老贪墨不予?这是大事,要核查对证才好。”书衡心中呵呵:我看起来很好糊弄么?
莲二嫂原本是随口编个理由,一则往日都是尽快打发为上不会问仔细,二则她没料到一个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小丫头会晓得这种事,她又不用进学堂的。当下忙道:“啊不,是嫂子记差了,原本给了的,我忘了,这次来原是为着聘礼,你柏哥到说亲的年纪了。现下彩礼还没有着落呢。”袁氏族学被定国公关照过从严管理,若是扯谎污蔑的罪名落实了,严重者是要被赶出学堂的-----她还指望着族学给她省嚼谷呢。
“呀,这可奇了怪了,柏哥的彩礼你即便准备不起也有四叔公四奶奶,还有榴大奶奶,再不济也有外公家,怎么特特跑到了我府里?再者柏哥儿十四岁,说亲还早,等过了十年他自己也能攒点老婆本了,你操心的太早了些。”书衡斜斜的看着她,语音冷淡:“二奶奶随便编个理由便想拿银子回去,是欺我年幼无知吗?”
莲二嫂没料到她会这么敏锐,还会这么直接---又是说亲又是老婆,这话哪里像是个八岁小姑娘说出来的?她愣了一瞬道:“这原是实情,你硬要不信,嫂子我至于骗你一个小姑娘吗?况且柏哥是我亲儿子,我疼他疼的急些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