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一连几天都气调颓丧。脸盘都黄黄的,腮帮肉耷拉了下来,但尽管如此,老夫人的六十整寿还是要鼓起精神操持的。候府摆了三天流水席,搭台唱了三天戏。然而老夫人并不爱热闹,前几天还去看礼物,不老松沉香拐杖,大莲花鱼寿星灯,镀金彩云三星报喜玲珑石。后来就厌烦了,接了皇后娘娘宫缎羽纱,翡翠台,紫阳金章等物,由暖香代为答谢,便不再理会。
老夫人不喜欢许家姐妹,并不觉得恩宠隆重。看到暖香来谢恩,小皇后也只是皱皱眉毛“真不知道姐姐当初怎么想的,要去伺候这古怪老人。”亡故的婆母,活着的祖母,面前的姨母。暖香小晚辈不好说话,只微笑。
怎么放着儿媳妇不用用孙媳妇?难道我办事不老成说话不讲究?张氏堵着气不敢去福寿堂问,却变着法跟暖香寻事,砧板剁肉一般咄咄走到荣泽堂“管好你的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畜生,白日黑夜的乱叫。那管猫的丫头呢?躲懒贪睡了还是谈玩耍折花去了?都不给它喂饱,导致它叼走了我的鱼。”
小末胆子小不敢吭声,委委屈屈站在那里。
一心却是烈火脾气,当场拉下了脸,“太太这话说得可没道理。草莓向来规规矩矩不乱攀扯。猫窝就放在小末住处,晚上也看着的。”张氏当即冷笑:“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一个太太,一个大活人,为着一个畜生来特意跟自己儿媳过意不去吗?”暖香听到了只当没听到,一拉她衣袖使了个眼色:她狂不了多久了。一心深吸一口气,息事宁人,打叠出一堆笑容:“太太,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定然好好管着。这不,我们这里还有一份刚烹调好的鱼,您要不要拿去?”
“哼!我稀罕!”张氏一甩袖子一副胜利者姿态去了。暖香听到一心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夫人,您好性。有胆她在侯爷在家的时候过来找茬?当初她也曾怀过孕,结果后来流掉了,可一张口就赖少爷,说是咱们主子养得猫惊吓的。幸而老夫人不糊涂,一口咬定小侯爷绝对没有这种心思,又有她老人家出面镇压,那事才了。幸而是咱们这样家庭,随便换一户,那娃娃还不被继母磋磨死了。”
暖香低头不语,半晌语调沉闷的道:“不用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言家人向来对这点分得很清。”
老太太整寿第三天,嫁入吴王府的言玉绣回来了,给一手将她养大的老夫人拜寿。大周朝,侧妃不像正妃那样有三朝回门的特权,今天容许她回来上寿,也是正妃和吴王的额外恩赐。毕竟是嫁入皇室,也是帝王的恩典,所以大家各怀心事,却都摆出了表面的尊敬,一起聚在福寿堂,表示欢迎。老夫人也赏面子,着人换了真红色银丝牡丹卍纹大袄,端端正正坐在正中央秋海棠大圈椅上接见。
这个小言侧妃发挥向来低调稳重的特点,水蓝色暗银线绣忍冬纹玉兰花袄子,黛蓝色松花纹宽幅锦襕群,外面罩着浅红色暗金福寿衫子,头上端端正正弯月髻,用一根细细折枝芙蓉花流苏钗子定住,红红的流苏拖在耳边。项上那枚墨纹芙蓉题诗玉暖香瞧着眼熟,又一想,在余好月身上见过,心道这玉绣在吴王府同时被王爷王妃看重,看来传言不虚。耳边紫英金边坠子,走路的时候不过微微摇晃,还是一副端庄做派。身边带着的,也还是从小伺候大的,侯府陪嫁丫鬟。
张氏尤其要挑剔些,想到这庶女抢走了本该属于她女儿的福气,心里就恨得仿佛猫抓了一般。现在看她衣裳首饰具都平常,心里便骂一句活该,谁让你是个庶的,正妃的气派轮不到你享用。
红缨当先摆了一个半旧红花大蒲团出来,言玉绣也不多话,直直跪下,磕头行礼,恭祝老夫人万寿无疆。老夫人虚扶一把叫气,脸上神色虽然和软了些,但看着她时,却再无以前那种期待和热情。
据说言景行和暖香逃离侯府之后,老夫人和这个亲手养大的孙女冷战了好几天,来请安,不见,来伺侯也不搭理。放出话来:“我只当没养过你这个人。今日起,你也别叫我奶奶了。”老夫人向来自负,这次看走了眼,只当自己调理了个称心如意,和顺的人,谁知道是个贪慕荣华权势的。即便她有着心曲,老夫人也认为庶女该有的,不该有的她都给了。你看看别人家庶女什么样子?现在连女婿都给你挑好,你却给我来了这么一手!老夫人自感仁至义尽,却不料养出一个苦大仇深的白眼狼。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又赶上时节衰败,一不小心就伤寒病倒,言玉绣衣不解带伺候了两日夜,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捶腿洗脚,老夫人一反手甩给她一巴掌,总算从新开始搭理她。祖孙俩重新开始说话,倒叫福寿堂的下人都松一口气:这两天老看俩主子脸色,简直要少活二十年。
宴席很快就摆好,各色菜蔬也上了齐全,只是这家人向来坐在一起就无法好生吃饭,暖香看着那喷香无比的牡丹酥香鸭,蜜汁樱桃肉,口蘑炒小羊肉默默叹了口气,浪费了,又浪费了。果然,老夫人才吃几下,就放下了筷子,一众小辈也紧跟着放下。暖香自己就没吃饱,别个应该都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