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并没有在宁远侯府呆多久,中人传旨,帝王病危。其实他半个月前就传了病中的消息,只是半好不坏,谁也没想到忽然就加重了。团团愣神片刻,看看暖香,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立即带着人进了皇宫。
老皇帝眼看着过了半百,在『操』心『操』肺家国事重的帝王当中,也算是长寿的了。但人嘛,总是有点贪心不足的。在几位道长的的帮助下,修炼凝神,练气书法,以求终古。幸而,脑子并没有太糊涂,没有出现服用丹『药』,或者重金赏赐让妖道猖狂的事情。杨继业眼看着太上皇愈老愈胆小,满满都是对死亡的恐惧,自己也不忍心过分的劝谏。这么大年纪,要玩就随他去吧。其实他委婉的提议自己的母后,也就是太后去规劝一下自己的老夫。然而太后却每日调粉和脂,赏花问茶,带着自己的儿媳『妇』一起研究美颜之道。
杨继业曾无语的问:“女为悦己者容,父皇现在沉『迷』修道,对女『色』好不感兴趣,您又何必这么费力气?”
结果就得到了母后一个大大的白眼,附带脑瓜根上一个板栗:“美貌是女人的终身事业,和最大乐趣。谁说是为了男人?本宫是美给自己看的。”随即压低了声音,又把儿子拉过来,附耳悄声道:“万一有天,你父皇真的龙驾殡天,我还预备改嫁呢。”
杨继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立原地,风中缭『乱』。坦白了讲,他并不认可父亲的某些行为,甚至自个儿都看不过眼。作为一个儿子,他与母亲感情的亲厚是父亲没法比的,所以他支持自己的母亲过得幸福,虽然有点惊世骇俗……但作为一个男人,他咋就觉得脊背一凉呢?小皇后整肃了脸『色』,看着自己已登龙位,器宇轩昂,英武不凡的儿子:“你如今是帝王,娘没有什么大道理交给你。只记住了一条,不要小看女人。”
杨继业躬身领训,仿佛从这句简单的话里察觉到背后的森森寒意。等到夏至日到,皇帝再次病倒,而且病至如山,来势汹汹,他都吓了一跳,而母后却是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姿态,这让他更加脊梁骨冒汗,轻轻捅捅身边娇美的皇后娘娘:“华表姐,我要是生病了,你会伤心吗?”
许华盈掩口娇笑:“你放心,若你去了,我一定很伤心。”随即又轻轻掐他:“不过你最好别生病,我最最受不了病弱兮兮,焉巴鸡一样的男人了。”杨继业浑身一怔,立马表示自己一定会永远生龙活虎。
年轻的太后看着自己须发皆白,面如金纸的老夫,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脸蛋,当年刚成为皇后,她觉得还行,有个夫君跟爹爹一样宠着自己。但时间渐渐流逝,这对比就越来越残忍了。什么时候,对方已经老得让人看不下去了呢?太后不算愧疚的抚『摸』着自己依旧光滑的手背:其实我这种人呢,是没有心肝的。我说的爱,只不过是被爱。近来,她总是很容易想到自己姐姐,大约长姐的遭遇让她心有戚戚焉,于是有了奇特的人生观,女人就好比一只鸟巢,男人有飞不动的那一天,但鸟巢还在,就会一直收留鸟儿归宿,一只没有了,也还会有另一只。所以她才对孙昭仪给皇帝下朱砂的事情,视而不见,并帮忙包庇。
因为,她厌烦了啊!避暑山庄里,他为了自己活命,真给安王草诏,哄骗太子过去。皇后娘娘就心冷了。大约在他心里,龙位给谁都不重要,反正好得也好不到哪里去,差得也不见得太差。明明早年也算文成武德,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后宫中出名的老实人,榆木疙瘩,还假模假式的跪在龙榻旁边,依旧是那张忠厚憨直的脸。此次避暑山庄事变以来,皇帝就疑神疑鬼,不再信任身边的亲人,包括他年轻貌美心思敏锐的娇妻,却选中了这个典型的木鸡,从不见受宠的洗脚丫头来身边伺候。谁能料到她存着那么大的怨念呢?
前皇后的洗脚宫女,因为『性』格问题没少被踩高捧低的太监麽麽欺负,脏活累活都是她的,有了差错就推她出来顶缸,被人磋磨得不成样子。当时的皇后就看不下去了,帮她申斥过几句,后来又看她忠厚,便调到自己身边搓脚。依旧是卑贱的伙计,但还是个宫女的孙昭仪就很满足了,毕竟连父母都不要她,将她卖进了宫里。
当时的皇后瞧她老实,嘴上又紧,心里又白,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跟她讲讲心里话。主仆间非同一般的信任,就这样奇怪却合理的出现了。依旧是个宫女,却再也没有敢欺负她,轻视她。直到某天,有身孕的皇后,忽然带着死孩,一尸两命。而皇后却仿佛预料到这一天,某个夜晚,孤枕独眠的时候,握着她的手,轻轻叹息:“为谁辛苦为谁甜?来生再不做帝王妻。”当时宫里有风头强劲的德妃,还是一众姹紫嫣红……前皇后死得蹊跷,笨笨得孙昭仪并不知道下手的到底是哪个,所以她用自己愚拙的智慧,将仇恨钉在了帝王身上“连自己女人都保不住,你这样男人还活着干什么?”还不是你,有帝王之尊,却自私『淫』乐,滥情偏宠,这才让皇后日夜抑郁,糟心事一堆,觉都睡不安稳?
有的人,生来卑微,命格低贱,所以她会牢牢记住那仅有的维护和信任。就好比,茫茫黑夜里,遇到的一点光。
她开始了旷日持久,精卫填海一般的复仇,只是帝王并不宠爱姿『色』『性』格都不优秀的她,所以哪怕是下慢『性』毒丨『药』,她的机会也不多。待到有了小皇后,这皇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后期,她开始帮助自己,包括帮自己打压欺负人的德妃,也包括为她安排更多的侍寝机会。孙昭仪觉得皇后心里是有厌恨的,一开始就有,后来愈来愈严重。
所以,帝王在齐王大婚那天忽然晕倒,吐血,大家都说是宋王和宋王妃气得,帝王果然也恨上了这一家子,但孙昭仪自己知道内情,日积月累的努力,多少还是有点成效。待到他说自己死了,自己就能去辽东和儿子儿媳一起生活,孙昭仪的内心愈发活络了。机会来了,避暑山庄事变后,他只要自己陪,连皇后都不大见了。这机会,简直是老天赐给她的。她知道聪明的皇后看出了异样,然而她假装不知道……
主子啊,我也算为你除了口恶气。孙昭仪双眼呆呆的看着虚空。
不叫的狗咬人最痛。太后轻轻吸了口气,看看孙昭仪,又看看躺在榻上,胸口微微起伏的老皇帝:至死都不知道真相,也不知道他是幸运还是不辛。
若不是孙昭仪的努力,大约这个非常注重保养修行的皇帝,还得活个二十年吧。哎,那真是糟心。
约到薄暮时分,皇宫里传来了三声云板声,太上皇驾崩了。举国同悲。
暖香命人拿出素服,撤掉宴饮鼓吹,开始服国丧。三年。三年不得娶妻纳妾。在一片真真假假的悲哀中,忠勇伯府的气调是最阴沉的,因为世子爷新寡,还未娶亲。洪彩云死于非命,有点不吉利,伯府虽是二娶,上门的人也比想象中的少。再加上齐明光是个守规矩,好名声的人,还是停了一年,为自己妻子表示哀痛。一年后又开始寻觅。李氏这次吸取教训,把以往那争强好胜的心都收了,一门心思要找个人品厚重『性』格娴雅点的。她也急,眼看着老太太那种样子,有一天没一天的,赶上了三年孝,孩子可就耽误了,扎挣着羸弱有心疾的身体『操』持……谁晓得家孝没赶上,赶上了国孝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明珠,硬『性』和离后,挑了户庄户人家嫁过去,然而这二嫁就是二嫁,若非实在不行没得挑,或者趋炎附势的人家,大家还是宁愿选个原包装的黄花闺女。李氏悲哀的发现,她当初嫌弃明月没出息,眼光差,放着高门不嫁,非要嫁青龙山贺家,而轮到了自己闺女,却连贺家那样家底的都找不到了。明月,却在登州,当着知州夫人,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那齐明娟……
她从东北回来,李氏张目看去,只觉得竟然比在家里时,还长高了些,人也白腻了些,当然,也圆润了些。虽说她一直想瘦,渴望苗条纤细,但如今这模样,怎么看都是过得很舒心啊,明明是个侧妃,怎么会养出幸福肉?
看着齐明娟先去给老夫人磕头,又抱着生母红姨娘大哭,这让她又纳闷,又多分心堵:哎,可怜了我那命运不好的,亲生的珠儿。因为她身体也不行了,齐志青让她好好休息,慈恩堂老太太那里,就拨了红姨娘去伺候,因为老太太没能抱上曾孙,那看着小孙子明成,心里会舒坦些。
李氏躺在炕上,面『色』青黄,张着眼睛盯着百子千孙石榴纹的床帐,半晌在呼出一口浊气,两只干瘦的手在心口蜷成一团。
辽王一早得知消息,紧赶慢赶大老远的回来,一路风尘仆仆,哀容戚戚,然而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见老皇帝最后一面。对当事人来讲,最大的安慰,大约就是又得了次和家人见面的机会。一正妃,二侧妃,都一起回来了。
宁远侯府的言玉绣,还是老侯爷亲自去接的人。以前并没过过多专注过这个闺女,但年纪大了,往儿女身上『操』的心就越来越多了。他连外表的严肃都不装了。心里很高兴,呀,终于又见到去得山高水远的姑娘了。但这高兴又不敢表现出来,毕竟举国都沉浸在凝重的气氛里,一幅为太上皇的身体牵肠挂肚,为他的去世五内俱焚的模样。他兴奋也不敢笑出来,只好苦着脸去接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