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菬将枯萎的水仙从盆中移出,边移边感概着,“真真是物是人非了,想这还是太后在过年的时候命人新栽种的,如今人和花都不在了。”
英娥看着宫人忙忙碌碌的打扫着院落,命人将书房的书简搬出来晒晒,她翻着书简,若有所思的问道,“皇上搬进洛阳了吗?”
绮菬掩口而笑,“娘娘想皇上了?我听说皇上昨日已经进宫了,现在住在宣光殿,想这个时候该来看娘娘了吧。”
英娥不禁被她逗得羞红了脸,对着她啐了一口,“你这小蹄子惯坏你了,竟拿我取笑。我是什么娘娘,他是当今皇上,我是前朝娘娘,他来看我做什么。”转而一想,父亲竟将他安置在宣光殿内,他确定好么,英娥忧虑地皱紧了眉头。
主仆正说话间,忽听外面传报说皇上驾到,英娥没承想自己朝朝暮暮思恋的人,就要进来,她一时慌了手脚,竟跑回了寝宫,对着镜子赶紧整理着妆容,激动的连画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好容易描好,又仔细打量片刻,确信毫无瑕疵才舒了口气,还未来及略施粉脂,绮菬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娘娘,皇上来了。”
她紧紧捏着眉笔,此时她多想快些看见他,但是却害怕转身相见后的尴尬,矛盾的心情揪着她不知所从,一时间殿内气氛沉静无比。片刻,他的声音倒是打破了这份凝结的空气,“英嫔娘娘,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深沉有力,英娥强噙住眼中打转的泪珠,缓缓转身,只见元子攸头束紫金双龙夺珠冠,身穿一身明黄九龙衮,脚蹬如意赤舄履,真真是“赤舄絇屦,以祠天地”的九五之尊了。
英娥欲近之,却不敢再如以前那般嬉闹,她弯腰行礼,“前朝妃嫔尔朱英娥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元子攸吩咐内侍太监张皓颂将尔朱荣安排他送来的珠宝玉璧绸缎等,交于绮菬收起。绮菬知情识趣的在英娥万般柔情的眼眸中读出了意思,扯一扯张皓颂的衣袖,二人在询问了元子攸不需要他们伺候后,带着寝殿内的所有闲杂人员退到殿外,远远的在廊下伺候着。
清香一缕,此刻涤荡的却是两个不一样心境的灵魂,元子攸勉强在眼中挤出些许温情,放低声音问道,“这些日子好吗?”
沉浸在相思中的英娥没有留意到元子攸之前的神情,只读到了此刻的柔情,她心下欢喜,又有几分惴惴不安,手不自觉卷着衣袖上的穗子,小女人的腼腆忸怩顿显。若是在之前也许元子攸看到她这样的情态,定会难以控制自己感情的将她拥入怀中,因为现在再也没有任何人需要他隐藏自己的心思。可惜,河阴之变他的两个兄弟元劭、元子正还有那些宗亲叔伯,都全部死于她的父亲之手,他的情感是复杂的,如今于他而言那是国仇家恨的血海深仇,凶手正是他最爱的人的父亲。元子攸一时找不到话头,他步到茶桌边,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喝着。
英娥低着头期待着他的进一步举动,在她的幻想中,现在他们可以放心大胆的互诉衷肠,也许他会来牵起自己的手,因为她记得他说过“愿携君手,与尔同心。”只是时间突然凝滞了似得,他近在咫尺,英娥却开始害怕了,她抬起头,努力想从元子攸的眼中读出他的真实感受,只是为何,她什么也没读出,只是觉得两人双眸中隔着一层淡淡的云烟。她忍不住问道,“阿攸,我这些日子只是在想你。”她突觉失言,顿了一下,改口说道,“想你过的好不好。”
元子攸被她的那句想你牵扯了心底的情愫,却生生又把按捺下来,他放下茶盏,却不愿直视那双深情的眼眸,“我,我也在想你过得好不好,知道你去了永宁寺出家,本欲探视。大臣们进谏说你是前朝皇妃,我亲去永宁寺于礼制不和,这才耽搁下来。今日知你进宫了,便忍不住来看看你。”
英娥听着心下欢喜,也不再思量太多,“阿攸,你已经是大魏的皇上,当今的孝庄皇帝,你现在可以做你以前想做的事,额,我的意思是振兴我朝,一统江山。”
元子攸苦笑一下,“如今我连称朕尚自不敢,其他的事情于我更是空想而已。听闻你回来了,只想看看你,如今见了,看你一切都好,我也放心。你刚刚回宫,定是累了,且好好休息,我们来日方长。”
英娥看着他眼中的抑郁之色,知道他壮志难舒,心怀郁结,她有些心疼,却不能为他缓解分毫。她不喜那句来日方长,盼了许久,终于见了,却比以前还要生疏,她低声说道,“来日方长,我只记得当日洛阳城外送别父亲时,你递于我的一方锦帕;我只记得无数寂寥的夜晚,陪伴我的是你的读书声和那幽幽箫声;我只记得我险被潘外怜陷害之时,是你奔走寻找证据,将实情告知太后,救我脱困。凡此种种,无不历历在目,英娥不是无心之人,却不愿再做伤心之人。”
元子攸心中被她的话刺的生疼,他忍耐着心疼,他挪步至英娥面前,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秀发抚至她耳后,“殿中水仙都败了吧,不若我给你种上些莲花吧。”
英娥听到这眼神忽的亮了,因为她记得元子攸曾经教她的第一首乐府诗,《青阳渡》中说道,“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元子攸说给她种莲花,莫不是要与她做并头莲,英娥觉得自己脸开始变得有些发热,等待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他的暗示。她欲再说,元子攸借口政务繁杂,需要回太极殿处理,不好强留。她开心的送走元子攸后,返回殿内,看着镜中的自己,娇颜若花,微微泛起的红晕,似桃花初开。绮菬见她陶醉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英娥嗔怪的故作要打她。
绮菬慌忙笑着求饶道,“我的好娘娘,饶了奴婢吧,不过奴婢真真想知道娘娘第一次见皇上时候的情景呢。”
英娥浅浅一笑,从腰带中取出一条青布手帕,这么多年,她一直收藏,连出宫都只带了这唯一一件物品。她将手帕平铺开来,青色的手帕下方一个用白蓝相间的丝线绣的“达”字,那年的初见又浮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