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沮丧的英娥没有注意这个新来的丫头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如木偶一般任凭这个丫头手脚麻利地为自己梳妆。郦宣却不同那些唯唯诺诺的宫女,她见英娥神情落寞,主动说道,“皇后,奴婢昔日曾听一高僧说心不动,则身不动,不动必不伤,若身伤,是心妄动了。”
英娥听着这话缓缓回过神,看着镜子中为自己梳妆的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她容貌清秀,眼神明亮,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她回味着这丫头刚刚说的几句话,“这话是哪位高僧说的?”
郦宣见英娥问自己,一本正经地回道,“皇后娘娘,这是当年奴婢祖父一家被杀后,奴婢落难之时,逃避在永安寺时遇见一位一痴法师,这几句话是他在奴婢伤心之时所说的,奴婢听完就不伤心了。”
原来这个叫郦宣的小丫头不过十六岁,她的祖父就是是被南齐皇族萧宝夤所杀的吏部尚书郦道元,她的父亲是郦道元次子郦仲友。当年在阴盘驿亭,郦道元与他的弟弟郦道峻、郦道博,长子郦伯友、次子郦仲友被杀害时,郦宣由一群乡民救出后一直东躲西藏,在武泰元年(528年)春,长安收复后,郦道元被迁回洛阳安葬之时,她为了报仇,隐姓埋名悄悄跟着安葬队伍回到洛阳,辗转在各个王府做婢女打听消息。终于在汝南王府当差时,因元悦性情暴躁,动不动就杖责姬妾,一日一名叫云烟的侧妃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花瓶,便被打的几乎残废,卧床月余后棒疮加重,险些命丧。消息传到胡太后耳中,胡太后大怒,派元怿亲自前来当面训斥,例数罪状,若再犯必削爵撤封。
便是这时,郦宣获悉祖父及全家遇害被元徽和元悦借刀杀人的经过,当年皆因为这二人忌恨郦道元,才竭力怂恿胡太后任命郦道元为关右大使,去监视萧宝夤。不明真相的萧宝夤认为是朝廷要算计自己,更加忌惮郦道元,在元悦的挑唆下派遣郭子恢在阴盘驿亭围住郦道元,最后将其杀害,然后假意为郦道元收尸,上表朝廷说他是被白贼所害。
知道了真相的郦宣正苦无对策,河阴之变的发生,她似乎看见了希望,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只有尔朱荣这样的枭雄才敢诛杀宗亲,反对皇权,甚至可以将皇上玩弄于股掌之上,辗转中她便来到了晋阳,在太原王府做了一名下等丫鬟。却因为机灵坚韧,干事麻利,在顾容华为英娥挑选宫女时脱颖而出,被顾容华看中,再由北乡公主定夺后,送到了英娥的身边。这对她来说是苦等多年的机会,她要靠着英娥一步一步完成她的复仇,只是在经历那么多背叛之后的英娥再不会轻易相信人,所以她初见便对英娥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听完了郦宣的述说,英娥苦涩一笑,“所以你是想让本宫帮你复仇?你也是想利用本宫?你知不知道,本宫现在想杀了你。”
郦宣无惧地看着英娥,她留意过英娥的生活起居,知道英娥是个对爱情没主见,但对下人和善的人,“皇后,您若要杀了奴婢,奴婢可以自行了断,断不会污了皇后娘娘的贤德之名。只是皇后娘娘,奴婢是苟延残喘之人,不过蝼蚁之命,祖父和父亲过世后,奴婢曾想过自己不过一弱质女子,如何找两位王爷和萧宝夤去复仇。可是奴婢只要一闭眼,就看见那日的惨状,丧亲之痛,奴婢过不去。祖父一生推崇教育、肃政严明,所以得罪不少显贵之人。当年城阳王构陷广阳王攻打鲜于修礼时欲行反叛,是祖父力陈真相,广阳王昭雪,祖父却被城阳王就此记恨上。而汝南王宠幸丘念,让他做主推选州官,祖父将其正法并将证词上报朝廷检举汝南王,汝南王怀恨在心。祖父之死是被奸佞所害,萧宝夤更是夺了祖父一生心血《水经注》。奴婢不敢奢求皇后帮奴婢报仇,奴婢只想求皇后能带奴婢进宫,如今汝南王身在南梁,而城阳王尚在洛阳,他谨小慎微,再不招聘新仆,奴婢进不去城阳王府,所以才转投太原王府。”
英娥听完她的叙述,饶有兴趣地托着腮问道,“你难不成想在他进宫的时候刺杀他?你是本宫的奴婢,这不是想连累本宫吗?”
郦宣看出英娥神情没有那么拒绝,知道她有机会,她迫切地解释,“皇后娘娘放心,奴婢虽复仇心切,却绝不会连累皇后。奴婢只想入宫找到当年祖父奏报胡太后的奏折,再按照里面所述找到相关之人,将他二人罪行公告天下,让皇上还我们郦家一个公道。”
英娥沉思了一会,淡淡一笑,“所以你选择了本宫,在本宫接连被叛之后,你出现了,让本宫觉得自己只能被人利用吗?”
“不,皇后娘娘,您应该知道一痴大师是何人,他信奴婢,所以皇后娘娘您也可以信任奴婢,奴婢虽有所图,但是对皇后是忠心无二的。皇后身边需要一个知心的人伺候您,奴婢不才毛遂自荐,愿意惟皇后马首是瞻。”郦宣目光坚定地对英娥表达着自己的心思。
英娥将她扶起,“好,清河王信的人,本宫也信,本宫愿意帮你,你以后也要好好的为本宫做事。但是你的姓氏太引人注意,否则只怕你还没为郦大人报仇,自己便惹来灾祸,以后你就叫馥枝吧。”
郦宣感激英娥的收留,哭着对她叩了三个头,“馥枝谢皇后娘娘赐名。”
英娥看着镜中自己的淡淡笼烟眉紧蹙,眼中氤氲之气颇重,一副忧愁抑郁外加几分病态。“今日便要回宫,本宫这病态之状,怎么去见皇上。”话一出口,却又觉得不妥,未料到自己第一个念头却是不想元子攸看见自己病容,是自己对他怨恨不起来吗?她忍不住心酸,鼻翼开始微微泛红。
站在英娥身后的馥枝从镜中观察到了,她轻轻为英娥簪上一枝牡丹步摇,又为她的双颊轻扫桃花粉,立时英娥的气色便好了很多,“皇后一会要去跟夫人辞行,又要去给郑太妃请安,这脸上的颜色必要鲜艳的。倦态之容却是只能让皇上看见,这样才知道皇后的大体和不易。”
英娥苦笑,“知道为何本宫吃莲子不让他们挑了心去?你看那满塘的莲花,红已褪,绿还残,那莲子心的颜色未变,只是苦在心里。”见馥枝明白她的意思,她拾起胭脂涂抹在唇上,妆容毕,镜中好一个娇花照水的美人儿,她满意道,“如今却是好去拜别母亲,免了她几分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