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元子攸看着坐在一角的英娥仍在低头打理着头发,心里不免几分不高兴,他走过去欲从英娥手中拿过梳子,英娥怔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元子攸将梳子放下,双手放在英娥的双肩,那冰冷的肌肤在元子攸温暖的掌心中慢慢有了些温度,“这么冷的天,还如此单薄地坐在这,是不怕着凉吗,你这身子才好些。朕带了些寒梅酒给你,一会热了饮些,暖暖胃。”
“臣妾的身子不打紧,再冷也越不过心冷,这些日子皇上不来,臣妾每夜看着这寒灯枯坐,竟渐渐参悟了。”
“你参悟了什么,能跟朕说说么?”元子攸递了杯热茶给她暖手。
英娥接过茶,放在了桌上,幽怨地说道,“臣妾参悟了,这帝心似海,臣妾以为那海心深处便是彼岸,努力的游弋,却发现在慢慢沉没,垂死挣扎处的黑暗,无依无靠。”
元子攸不满道,“皇后这些日子是病的糊涂了还是怎么,跟朕说话愈发的无状,朕今日来看你还是错了么?让你没有明亮的光线,反而是无尽的黑暗,跟着朕竟是这般委屈?”
英娥抿了抿唇,轻咬唇边,硬生生说道,“皇上今日拨冗来看臣妾,是想臣妾表现的受宠若惊还是感念圣恩?皇上应该听说了,前日高欢的夫人递了拜帖,想入宫觐见臣妾,臣妾与她并无交集,定是阿爹安排的。故而臣妾已经打发人拒了,不想节外生枝,却不知是不是拒错了。皇上若觉得臣妾该见,明日便让馥枝传了懿旨再召见罢了。”
“你与朕说话非要如此么,朕这才刚进门,想与你叙些夫妻间话,你不仅胡言乱语评论我们的感情,现在又拿前朝的事情来噎朕。”元子攸松开放在英娥双肩上的手,压制着脾气,和缓些说道,“近日朝堂事情纷乱繁杂,是朕疏忽了你,你有些怨气也是正常,那娄昭君你想见便见,不想便不见,都是你娘家的安排,是北乡公主对你的关心,全由你做主,何必问朕。是几何朕来看望皇后,在你的心里,都变得如此的别有用意。”
“却不是怪皇上疏忽臣妾,只是不知道皇上如今待臣妾的心思还有几分的真意,臣妾不敢想,更不敢问,皇上如此不累吗?”英娥心如死灰地说着,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情。
元子攸未答言,对着外面喊道,“小颂子把酒端上来,朕想与皇后喝几杯。”
张皓颂外头应着,赶紧用白玉托盘将酒并两碟点心送入屋内,头也不敢抬地又退了出去。虽不敢看,但是能感觉到气氛压抑无比,他出门叹了口气,倚着廊柱小心着屋内的动静。
馥枝却不担心,她知道英娥心里虽气,但是这次不会再不自主地被温情动摇心智,回避有时比面对更需要勇气,因为只要神志清楚,如何能骗的了自己,只是英娥还做不到绝情罢了。她似乎在劝慰张皓颂,也似乎在提醒自己,“人常说,窗户纸捅破了,便没了中间的隔阂。殊不知却在心里糊上了一层纸,别人看不见,就自己能摸到。摸到了,就在纸上写几个字,记下今天笑了几分,哭了几次。可见有时候那层纸在,却是好的,糊里糊涂地反而日子松快些。”
张皓颂咽了咽堵在喉咙里的那口痰,清清嗓子,“不破不立,却是看人怎么想了,但若是破了,反而情分没了,倒是继续封着好些。”说完他看了一眼馥枝,只见馥枝歪着脑袋拨拉着炭火,他憋回了想说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残损的身子。
殿内,英娥接过元子攸为她斟的酒,嗅着那抹淡淡的梅香,不禁赞道,“果真是好酒,是梅上的雪水酿的么?”
“若只是雪水,如何香气如此馥郁?这是去年梅花盛开前,城阳王从洛阳官宦人家选取百名十二岁的素女,她们焚香斋戒三个月后亲手采撷的梅花,加上初雪时梅上覆的净雪酿制。再埋在梅花树下,直到前日方才取出,温酒时用去年晒干的梅树枝做炭火。费了这番功夫,方得如今的这几坛梅酒,闻之芳香浓郁,品之甘甜醇厚,实乃极品。朕未舍得尽饮,知你也好酒,便带来与你一起畅饮。”元子攸一脸满足地品味着,他想让英娥记得这份恩赏。
英娥听完顿觉此酒索然无味,她将酒杯放下,淡淡说道,“城阳王喝个酒都能弄出这番花样,只是不知这征集素女,用的是何种名头。这酒太过珍贵,臣妾无此福分饮用,皇上还是带回去吧。”
“怎么,听皇后的意思想说朕是昏君不成?想当年胡太后前往嵩高山,开左藏库,命随行的王公、妃嫔、公主一百多人凭力气扛布帛,扛多少便赏赐多少。仪同、陈留公李崇,章武王元融都因所扛的过多,倒仆在地,李崇伤了腰,元融伤了脚。她图一乐可以荒唐至此,朕不过就是喝口酒而已。”元子攸愤愤说道。
英娥惊愕了,她从来没想到元子攸竟然会如此评论胡太后,她睁大眼睛,缓缓说道,“皇上,臣妾没想到这番话出自您的口中。若是臣妾没有记错,那时皇上还未做先帝侍读,并未随行,如何就得了这番评论。当年的事情,臣妾倒是清楚的很,嵩高山上胡太后废除不合礼制的祭祀后,为做恩德,便欲赏赐众人。因是远巡,自是未备赏赐,所以才令开了左藏库将里面的布帛作为赏赐,只是未言明赏赐数目。太后下旨后便前往阙口温水,皆由刘腾、元乂安排赏赐事宜,如此才有后面的事,当时有人编了谣谚,‘陈留公、章武王,摔得腰痛腿也伤。贪婪败德一类人,污我明主好声望。’未料,皇上您竟然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