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正中了尔朱荣的心思,他开怀一笑,“好,好,难得皇上有这份心,想这天下也只有我尔朱荣的孙子才配为天下之主,皇上此番思虑甚周。”
正说时,只见元天穆匆匆而至,元子攸见她他入内,背倚东墙向西正襟危坐,赐尔朱荣、元天穆在御榻西北面不远处南向落座。
元徽见人已到齐,他悄悄将手心的汗在衣襟上擦拭干净,正步走出队列,对元子攸行跪拜大礼,“臣祈愿皇后母子平安,自愿减奉三年开粥棚赈济灾民。”
这在尔朱荣等人看来正常的举动,表忠心的话语,却是他们的催命符。只见元徽话音刚落,明光殿殿门瞬间被关,门后涌出数十刀斧手,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曦等从东门杀入,奚毅领着数百勇士从大殿屏风后闪出,举刀直劈而来,所有的刀剑全部指向尔朱荣,大梁上一张大网向着他撒来。尔朱荣大惊大呼不妙,他没想到谣言成真,这个他自以为的傀儡皇帝元子攸竟然利用他的女儿诱捕他,他一个翻腾越出网外,来不及躲避的尔朱菩提和元天穆被网在内,面露惊愕之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来不及呵斥,便被刀斧手直接乱刀砍死。殿外听到厮杀声的司马子如,吓得浑身筛糠似的乱颤,顺着墙根连滚带爬地逃出宫外。
那尔朱荣看着自己长子惨死,怒火中烧,赤手空拳夺下一侍卫的刀剑,直刺元子攸,他怒道,“你个黄口小儿,真想杀了本王不成?”
奚毅挡到元子攸面前,与尔朱荣近身搏斗,一旁的刀斧手不惧生死将他团团围住。
元子攸正色骂道,“你这乱臣贼子,朕想除之已久,今日不杀了你,何以告慰河阴之变数千亡灵,何以安这天下民心!”
“元子攸,若非本王,你这江山早不知姓了谁,本王看在娥儿的面上让你坐这个皇位,你果真以为是你堪配此位?你何德何能,文不及那死的元颢,武不及你大哥,德不配为君,行不配为子。如今你的妻子生死在侧,为你分娩麟儿,你却在这大殿弑杀她的兄弟,还想杀她的父亲。本王如今就想问你一句,她若非我尔朱荣之女,你可有半分真心待她?”
尔朱荣说完见元子攸分心,想擒住他逃离皇宫,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尔朱荣闪身躲过鲁安的砍杀,身影一晃,抢到御座旁。却只见元子攸从御座之下拔出一柄长剑破空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尔朱荣大意之下,被元子攸一刀刺中,他站立不稳“咚”的跪下,被紧逼而来的奚毅一跃而上,生生砍断了举剑的手臂,其他人一拥而上乱刀砍下。一个叱咤疆场的一代枭雄怒瞪圆目,口吐鲜血而亡,身子僵直却不肯倒下,惊得胆小的元徽不住擦着冷汗,趔趄着退到元彧身后。
元子攸看着尔朱荣的尸体,却没有臆想之中的喜悦,他最后的话问住了元子攸。是的,这么久他可曾半分对英娥,是否所有的真心都留在了瑶光寺,他为她悸动过,疯狂过,可以整夜守候在外,后来一切都变了。河阴之屠,屠了他们的爱情,那鲜血淋漓蒙住了他的心,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撕开时还是猩红的血,他的耳畔只有亲人的惨叫,眼里只看见他们的残肢,那惊恐死不瞑目的双眼,微微张开的嘴仿佛每夜都在嘶吼着,“杀了尔朱荣,杀了他,为我们报仇。”若是开始是满满的仇恨,让他选委曲求全的亲近,后来他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这个皇位?
他缓缓看向身后那张龙椅,有些怅然若失,他一步一步踱上台阶,扶着龙椅上那吐珠的盘龙,缓缓坐下,看着殿下欢呼的群臣,他轻声唤来张皓颂,低语,“帮朕去看看皇后,悄悄的,前殿之事瞒住了。”
张皓颂看见了元子攸眼中的柔情,他默默退出,来到嘉福殿外,悄悄从门口张望着殿内那倚在窗前怔怔看着天空的英娥。若是天命如此,除了嗟叹又能如何,他抹了把泪,没惊动任何人地又悄悄退出回明光殿复命,因为此时他也怕见馥枝。
那漫长的永巷,厚重的青石,刀劈斧砍的痕迹被雨水冲刷后格外明显,渗入石内暗褐色的是亡者的鲜血,低低诉说着这些年的山河破碎,人命沉浮如雨打浮萍,不堪一击。张皓颂感觉到身后有人,他回身望去,一个人影迅速藏入墙后,虽一闪而过,那熟悉的身姿是馥枝无疑。他们默契地不让彼此为难,只是默默低头流泪,在这个“皇天不纯命,百姓之震愆”的世道下,不过是渺渺茫茫看不见未来,连手指责天的勇气都没有,除了顿足而泣又有何为?
公元530年农历九月二十五日,元子攸升驾阊阖门下诏曰:盖天道忌盈,人伦嫉恶,疏而不漏,刑法之下没有遗漏。所以吕、霍之门,祸患灾难隐伏;梁、董之家,过错征兆在此。自孝昌末年,国运维艰,女主乱政,监国无主。尔朱荣身在晋阳,同忧王室,建起义旗,大会盟津,世人力推,共成鸿业。论其开始的打算,并非没有劳苦功勋。但是有始无终,未能持之以恒善始善终,朝夕之间,豺虎之声已露。河阴之战,竟然亲近尽戮。满朝王公大臣,一朝命归黄泉。宗族亲戚,寸草不留,内外股肱,尽数不存。尔朱荣假弄无威,终危神器。当时国事仓猝,没有来得及问他大罪。不久又因葛贼横行,尔朱荣马首南向,让其舍过责成,平定丑虏。等到元颢问鼎京城,朕大驾北巡,又让他勤王左右,展力所行。以此论其功绩,也可补其过错。尔朱荣位极人臣,封地横跨齐鲁,对他的这种礼遇,还有谁能超过呢?但他心如猛火,山之茂不足以供给其暴政;骄横跋扈,江河无以充其溢。既然金革战伐之事稍宁,地方渐安,尔朱荣不推天功,专为己力,予夺任情,奖罚肆意,无君犯上的形迹,与日俱增。尔朱荣所犯下的罪行,拔发数其罪,不足以尽数;斩竹书过,哪能穷尽。又自恃是朝廷宗贵,暗中谋求叛逆,藐视皇天,窥视皇位。乃有裂冠毁冕之心,将做拔本塞源之事。皇天既然厌恶动乱,民众也同样痛恨祸患,对与他同恶的臣子,望能密来检举。一定诛杀,罪不容赦。又元天穆本是皇室末属,名声威望素来微贱,遭逢魏廷际会,也颇参预义举。而他不能竭其忠诚以奉事国家,又弃本逐末,背同附异,为尔朱荣出谋划策,成其祸心。是可忍,孰不可忍!现已与尔朱荣一同伏诛,自遗罪恶于其亲戚。元恶既除,人神庆泰,便可大赦天下。
同日,命武卫将军奚毅、前燕州刺史崔渊率兵镇守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