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一点也不相信她。
“那些东西,并不是因为露儿用过,朕才珍惜,你可知道……那是朕最敬爱的父皇……留给朕的,父皇曾欲赠于太后,可是……最终是朕接了手。父皇生活作风严谨,从来不铺张浪费,有一年在洛海遇刺,他掉入海中,可是却逃得一死,上岸后就带着从海底带上来的玛瑙,据说是这串无主玛瑙的光芒,令得晕迷的父皇醒来……”
独孤冽沉沉地道,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然而,这才是他重要那红玛瑙的原因。
那红玛瑙,无时无刻地令他想起了那个最呵护他的父皇。
钟离伊怔了怔,心里竟然有一缕释然。
“皇上……难道你真的相信,是臣妾放火烧自己的殿吗?在皇上的心中,臣妾一直是个奸诈而不可信的细作吗?”
钟离伊低声问道,其实这一刻,心中又喜又悲。
喜的是,并不是因为周露儿,他才对那些东西如此珍视。
独孤冽抿抿唇,眼神冷漠,“朕的心里,你已经是这样的一个人,今晚你就在侧殿住下吧。”
他冷然地留下了这一句话,明黄色的身影便飘然而远,完全没留一点温情。
钟离伊立在那里,只觉得三月的风,仍然是那么冰冷。
他们,为何会走得如此远?
他看她的眼神,还是那么冷漠,那么冰冷,仿佛他和她都不曾认识,不曾有过那些极夜里的,不曾有过任何的牵连。
钟离伊没有叫住他,她知道,独孤冽说出的话,不可能会改变的。
她这个皇后,到底又有什么价值呢,他不再信任她,为何还要册她为后?
凉凉的黄色光芒洒了一地,云香看着满脸哀哀的主子,轻轻地叹息,她一个旁人,看得出来皇上对皇后还有情意的,否则亦不会亲自到此。
只是,那些冷漠,是真的,还是伪装出来的?她一向知道深宫中的生存法则,一个女人太得宠,自然成为了众很矢之首,可是他就算要保全她,也不用如此吧?
钟离伊沉静地看着独孤冽的背影,若有沉沉的冷意朝她扑来。
椒房殿走水一事,皇上仿佛不曾放在心上,不曾命人去调查。
只是那一夜,独孤冽坐在龙榻上,身边空空如也,这曾是钟离伊的地方,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了。
信不信,亦好,他内心那些聚积下来的愤怒阴影,已让他无力去相信钟离伊了。
当晨光落在窗棂间,洒入这个没有灯火的内殿之时,独孤冽那张疲倦的脸更显憔悴,这段时间来,他过得并不好。
那女人的容颜,总是似雾似影地跟踪着他,挥之不去。
独孤冽倚在榻上,宣进了张公公,令其磨墨。
“皇上……你……可是要拟圣旨?”张公公有些好奇,皇上神色迷惘,眉间有痛苦之色。
太重情的男人,其实亦不好。
皇上就是一个例子,后宫美人上千,为何独独对一个女人死了心。因为重情之人,在他们的心中,眼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起心里的那个女人的。
“正是,拟一张,废后的圣旨。”
独孤冽的声音冷然中带着疲倦,他静静地坐在龙榻上,望着窗外的晨光,仿佛还没有睡醒一样。
张公公忤住在那里,有些惊讶地望着独孤冽,随后垂首轻声问,“皇上,您……刚刚说,拟圣废后?”
“正是,要朕再说一次吗?”
“不……不必,皇上,只是您册后才九日,怎么……如今怎么要废后?如果传了出去,这不是就成为了一个笑话吗?皇上,这不是小事,还望皇上三思后行!”
张公公慎重地道,独孤冽冷笑一声,晨光勾勒出他那好看的轮廓,张公公看不到他的表情,独孤冽原先还有几分悲凉之意,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朕想了一个晚上了,册一个青楼女子为后,本来就为一个笑话,如今天下人对朕颇有微词,朕自然得想法子将之前做错的事弥补一下,张公公,难道你觉得有错么?”
独孤冽冷冷地笑道,双瞳邪光焕发,张公公满头大汗,“皇上……说的是。”
天子的话,无人敢违抗。
他虽然感觉到不妥,但亦无权更改。
张公公拟好了废后圣旨,独孤冽看了看,终是握起了笔,一字一顿地写下了废后圣旨。
谁亦没料到,钟离伊只当了仅仅九日的皇后,还出乎意料的是,那一张圣旨,完全改变了钟离伊的人生。
这是她这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吧。
第一次,乃为钟离家被灭门,第二次,便是在瑖国皇宫中,地位急剧巨变。
午时,钟离伊正在用午膳,桌上的丰盛午膳虽然香味扑鼻,可是却没有一点食欲,钟离伊仍然只是浅浅地吃了几口,就放下了饭碗。
云香脸上有忧色,“主子,还是多吃一点吧,你瞧你,脸色那么难看,人也瘦了一大圈……虽然事情不如意,但总得好好保重身体呀!”
钟离伊淡然一笑,抿了一口补汤,“本宫知道……你很担心本宫,本宫亦想多吃一些,补好身子,才有力气去做其他的事儿……”
可是,她一看到食物就不想吃,不仅仅因为独孤冽,她的胃口,是在这几天才突然不振起来。
想来,大概是一直以来的忧心和思愁,才致使今日如此吧?
云香还在一边唠叨着,钟离伊眉头一蹙,云香所说的不无道理,不吃,也得硬着头皮吃。
于是,钟离伊再次捧起了饭碗,吃了几口,可是胃那里堵得厉害,一种欲呕的冲动令得钟离伊连忙扔下饭碗,跑到殿外哇哇地吐了起来。
一侧的云香急坏了,连忙扶着钟离伊,“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去请御医为主子看看!”
钟离伊几乎将吃下去的全吐了出来,胃才舒服了一点。然而云香没跑几步,却见张公公大步而入,脸色凝重,看到脸色苍白的钟离伊,张公公怔了怔。
“娘娘,身子不舒服?”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难闻的酸味儿。
张公公并没有因为这种气味而嫌弃钟离伊,钟离伊淡淡地摇首,“公公无事不踏三宝殿,不知道公公有何贵干?”
张公公脸色沉了沉,钟离伊分明看到他手中的那卷金色的圣旨。
她后退两步,云香连忙折回头,主子的脸色蓦然变幻无穷,看来张公公……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娘娘,皇上……做了一个决定,娘娘要做好心理准备。”
张公公低声道,钟离伊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亦猜以了几分,垂下螓首,“公公,请宣旨吧,本宫做好了心理准备。”
张公公叹息一声,难得皇上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又得打入冷宫,实是太让他可惜了。也不知道要等多久,皇上才可以重新遇上喜欢的女人呢?
张公公将圣旨缓慢地展开,钟离伊无力地倚在柱边上,尽管有云香扶着她,可是她还是觉得,这个世界之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张公公缓慢地念了起来,一字一顿,硬生生地刺痛了她的心。
这是一张废后的圣旨,大意是说钟离伊有失皇后风范,生性好妒,和后宫侍卫勾三搭四,故而,废后,赐以和日贱后,打入冷宫,无皇令,永不得踏出冷宫半步!
原来,她一直在等待,可是等待来的,不仅仅是冷漠被冷落,被忽视,而是--废后。
她还一直等着那个男人,来信任她,爱护她,回到从前那些温馨快乐的时光。
可是,不能了,她等到的,竟然是一纸圣旨一纸废后的圣旨。
钟离伊跪在那里,水眸若蒙上了一层雾,渐渐的什么都看不清了,心如刀割,看不到的血泪于心底弥漫而出。
她还能说什么?还能坚持什么,还能努力么?
张公公轻叹一声,将圣旨卷好,郑重地交到了钟离伊的手中,“娘娘,先别急,皇上……也许有什么苦衷的,奴才会尽量在皇上道尽美言,相信皇后娘娘很快可以回到椒房殿的。”
钟离伊浅浅一笑,颔首道谢,握着那沉甸甸的圣旨,看着张公公离开。
云香跪在一边双瞳含泪,一边跪着移过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钟离伊,“主子,起来吧……或者张公公说得对,皇上也许是有什么苦衷,再说,上次椒房殿走水,还走得莫名其妙的……皇上可能是为了保护主子……”
钟离伊缓慢地站起来,看着殿院中那白花花的阳光,只觉得天旋地转,在云香的惊叫声中,她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离开了身体,身子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翌日,瑖国皇宫掀起了轩然大波,刚刚册立九日的慧安皇后在没有经过任何大臣的商议下被独孤冽废了,群臣更是不满。
摄政王这一下也没撤了。
他不曾想到皇上会越来越偏激,竟然随意册后又随意废后,实是急得他头晕脑涨。
自这日起,九日贱后的故事又成为了民间的茶余饭后的笑话,百姓越来越怀疑当今盛帝至少有没有能力胜任皇上之权。
太后气得一病不起。
因此,众臣暗中偏向摄政王的人越来越多,摄政王本来就是权低望却重,至少比起独孤冽来,他地位虽然低了很多,然而,却是群臣都拥戴的对象。
摄政王不是帝王,却一人负担了许多帝王的责任。
容妃迅速上位,后宫中的女子对皇上的情绪多变感觉到惊奇而又略有希望。
至少,她们还是有希望的,或者她们中,有一个是未来的容妃呢!
冷宫中,天空布满了阴霾的云,本来就忧愁的云香更愁了,坐在冷宫那破旧的榻边,看着钟离伊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眉头拧成了一团。
宫内光线阴暗,钟离伊那张惨白的脸更是显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