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黎明,红袖小心翼翼的为我找来一件素白的罗衣,我瞥眼看了看,却缓缓摆手,“红袖,去为我找一件红色的来,要最鲜艳的红,红的就像嫁衣那样最好!”
红袖惊惧的看我,“公主,今日是三皇子灵柩归国之日,公主若是穿着红色的衣裳去——”
“我知道,你只管去为我找来。”我淡淡笑着打断她的话。
青铜镜前,我轻轻抿上嫣红的唇脂,娇艳欲滴的唇角微微一扬,衬得那铜镜鎏金边框上精致的缠枝雕花图样也黯然失色,螺子黛轻轻描上细眉,一下又一下,将原本淡如烟柳的眉画的又细又长,斜飞入髻。
额上贴着玫瑰紫的金箔梅花花钿,珠翠满髻,步摇珠花,金银相错,看的人眼花缭乱,镜里的少女眼神空灵,眼角一抹邪魅的紫色鸢尾,发髻高高绾成飞仙髻,云鬓峨峨,修眉联娟,露出后颈白皙娇嫩的肌肤,身上的茜红色锦袍长长的裙裾曳地如流云迤逦,那神态竟然别样的妖娆生姿,似媚似娇,对着我微微一笑。
“红袖,我这样的打扮像不像新娘子?你瞧,红色的衣裳,华丽的钗环珠翠,多美!”
红袖低头哽咽,只是不语。
我悠悠站起身,携了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出殿门,满头的珠翠在行走间叮啷作响。外面天边的朝霞艳红似血,一层又一层,如同最美丽华丽的画卷在湛蓝的天际迤逦铺开,额上坠着的绿晶石亦被那血色的朝阳染成暖红,熠亮的光芒似要滴出血一般,脚下的步子无比坚定,不带一丝迟疑。
楚煊站在前面的回廊下远远的看着我,我微微怔了一下,仍是局举步缓缓走向他,到了近前,他只是深深看我,“皇姑姑知晓子墨的事,伤心欲绝,今日她必定会为难于你,稍后到了通明殿要小心一些知道吗?”
我低下头,“子墨原本就是因我而死,姑姑能够恨我,倒也是我的福气!至少心底的愧疚能够少一点!”
他面色一敛,“我不准你说傻话,一定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我有一刹那的失神,无声而笑,“活着吗?小时候,嬷嬷也常说,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也一直这样认为,一直抱着这样的信念努力生存下去,可是到了最后,自己却要活着看到希望一个又一个的相继破灭,直至变成一片什么都没有的苍白,到如今,就连希望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奢侈!哥哥,你说这样的人生实在是不是比死去还要痛苦?
不理会他痛心的眼神,我轻声道:“昨晚,我想了一夜,想起了母后,想起了陈夫人,想起了子墨,想起了很多很多事,终于想明白,我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宫里,根本就是个错误,我是不详之人,根本就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手臂却被他一把死死攥住,他一脸的严肃,那琥珀色的眼底却氤氲着无边的温情与疼惜,“我不准你这样看轻自己,筱雪,有任何的艰难,任何的坎坷,我都会陪你担当,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
语声坚定,毫无一丝的犹疑,眼底一热,我低头轻轻颔首,任由他拉着我向着向着前面走去。
远处的通明殿越来越近,子墨的棺柩被摆放在大殿的正中央,正殿两旁的内侍宫女皆着素白的麻衣,父皇、皇后、楚煊、夙缡都站在殿上,众人皆是惊愕的看着姗姗来迟,一袭红裳的我。
子墨的棺木前,姑姑形容憔悴,无力的扶住那棺盖,转头幽幽看着我,眼神里是无尽的怨恨与悲凉,我走上前无声的向她下拜,额头重重的磕在金砖地板上,久久没有起身。
她冷笑着看着我,恨恨道:“如今看来当年那钦天监说的果然不假,你虽有母仪天下的命格,却是祸水红颜,会克死身边的亲近之人,你克死了你的母亲,克死的陈夫人,现在连带我的子墨也因你而死,你给我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伏趴在地上的我听着她尖刻的话语,面色不改,俯身再次拜倒,“夙嬛既与子墨有婚约在先,不管他有没有退婚于我,我永远都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姑姑身旁一年老的嬷嬷冷笑一声,“难得四公主如此重情重义,不过我卫国素来有兄终弟继的习俗,三皇子之下还有玉妃所出的四皇子子齐,如今亦到婚嫁之龄!”
心口一窒,抬头看去,姑姑双目灼灼,似剜刀般直直看着我,那目光里的怨恨与讽刺毫无掩藏!天下皆知,卫国的四皇子天生就是痴儿,到如今已近弱冠之龄却还是三岁小儿的心智!就连吃喝亦要宫人服侍方能做到。
在场众人莫不低低唏嘘,父皇眉头一紧,皇后不可置信的看着一脸恨意的姑姑,她身后的楚煊面色惨白,只是死死的看着我!那拳头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毕现!
果然是这意料中的结局,卫国有此习俗我早已知晓,两国邦交,既已定下的亲事就不能再反悔!就算是父皇,亦不能去轻易改变!
仍旧跪在地上的我,呆滞了片刻,却缓缓笑了,只是跪直了身子,眼神在大殿里缓缓环视一周,声音极轻,却异样清明,“我既是子墨未过门的妻子,俗语有云,一女不侍二夫,如此,今日我就当庭断发,以明心志!”
一口气说完,终于不再迟疑,一把抓住一早藏在袖陇中的剪刀,用力扯下了头上的发髻,满头的青丝顿时如同流云飞雪般飘散开来,钗环叮咚落地,流光丽影间,嘈嘈切切之声不绝于耳,我胡乱的拽住一把头发,手中的剪刀毫无迟疑的狠狠剪了下去,满堂宫女内侍的惊呼声都遮盖不了那剪刀落下去的“咔嚓”声!
咔嚓!
……
咔嚓!
……
一团团头发,一缕一缕的落在我的足边,衬着锦缎宫鞋上团团精致花纹,无限凄哀的化作声声叹息。
手中的剪刀猛地被人一把夺走,我抬起头,就迎上楚煊煞白的面庞,他死死的看着我,死死的一把箍住我的双臂,制止住了我的挣扎。
“你在干什么!”父皇震怒的声音终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