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羊圈里的羊添好了青草,他扶着打扮齐整的老母亲,穿过碧绿的稻田,来到企溪渡口。从店仔头的小店里借来一张小板凳给母亲坐着等她心里的船,自己则买了一瓶酒,蹲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喝。
“鸡公芬啊,又来等船啦!”
店铺里买货的人进进出出,见惯了每年桐花开时都要演这一出戏的主人公。
“人家乃是大孝子。”老板娘时而会陪客人聊几句,“有几人会吃闲天天这样?”
“单身仔汉无人管,有了老婆你试试看。”
“那不一定”
……
渡口零星的汽船都没有去浙江的,顶多只去涵江。儿子坐在渡口的石阶上喝酒,望着溪水听了半晌蝉鸣,站起来活动伸展几下腰肢,开玩笑说:“要不到涵江去再打听打听?”
“嗯!”
“呃,我看还是不去了吧!”
母亲没作声。
“没船了,回家!”
“嗯。”
大中午,耀眼的日头似乎在戏谑行走在稻田间的母子俩,同他们捉起迷藏。头无遮拦时照射得热烈,好不容易走到树荫里却又调皮地钻入云中。
“娘底啊,你有想我老父无?”
“讲什么?”
“讲你有想过你老公无?”
“无。”
母亲斩钉截铁的回答,令儿子尴尬失望到无语。
当两个人气喘吁吁从坡下挪动上来时,在家门口遇到了香妹和她的啊嫲。阿嫲正在催促弯腰捡地上新掉桐花的孙女:“这个花嫲!”
“吃了吗?去做什么?”都这样打招呼问候对方。
“拿件旧衣服去给阿林,改给香儿穿。”
“哦。”
祖孙俩匆匆顺着青石路下坡往尾厝去了。吴浙江筋疲力尽,轻轻地哼着“哎呦哎呦”,非说屋外有风凉快,要坐在门槛上休息看桐花。鸡公芬便去里屋倒了一碗开水端出来给她喝。
“客婆讨一个吧!”
“我去煮饭。”
鸡公芬转身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娘底啊!你忘了你也是客婆,一个老了想回故乡想疯了的客婆。”
羊圈里的羊大概是听见了主人的动静,急切地“咩咩咩咩”叫唤起来,翘起雪白的胡子咧着嘴仰头张望,像是要哭了,更像是在说:“桐花啊,你阿紧开完了吧!”
多年以后,香妹才恍然大悟,原来沈玉栋那句快板的真实意思是“念念吾浙江”。多年以后,企溪古渡成了公园一景,古宅和那两株梧桐树也尘封在崛起的高楼中,尘封在香妹遥远的童年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