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第鸡啼过后,半醒的村庄是各种鸟儿的天堂,它们在枝头田间觅食歌唱,在清晨炊烟的仙境里舞蹈。厝边厝角堆积着根系还沾着泥土的花生秆,埕上早已铺满了一层黄灿灿刚甩下来的稻谷。
碧莲家最后一棵要采摘的晚花“状元红”荔枝树,雄赳赳地站在石华坝头上。它粗壮不乏婀娜,大气不缺细腻,历经沧桑,期待浪漫。它以九华作屏,与木棉为伍,倾听着脚下淙淙的流水,任时光荏苒几度盈虚,等待着清溪畔澄澄今古的纤纤素手。
晨曦中,碧莲扛起一架十来米高的竹梯,先她姑父林建芳一步来到荔枝树下。她要赶在十点左右采摘完并装好箩筐,再挑到洞湖口去卖。
随着旺市逐渐退热,逼近大暑的荔枝价格却开始飙升。如果家里有早花或是晚花的“矮哥”品种,定是荔枝集市上的抢手货。有一些精明的商贩,则直接下到荔园里现场收购。
姑父瞄准了位置打好了梯“桩”,一手提着钩篮一手攀着竹梯,三下五除二,嗦嗦嗦上了树。随着一声声“噼噼噼”清脆的折枝声,钩篮里很快装满了串串带着青枝绿叶的“红玛瑙”。
“姑丈,你小心点!”碧莲站在树下扶梯子,仰着头不停地吩咐。一颗被虫蛀过的荔枝经不住枝叶的摇晃,“噗——”擦着她的右眼角砸下来。
“哎呦!”她轻轻哼了一声,迅速用手捂住了右眼,感觉眼珠热辣辣地疼,酸滚滚的泪水不断涌了出来。
“没事吧?”姑父从树上爬下来,把钩篮里的荔枝倒在平地上。
“没事没事。”碧莲摇摇手,眨着红通通的泪眼,擦了下鼻子,麻利地拉过小板凳坐下来择果。
日头像火球一般从东方驶来,长竹梯围着树冠的圆周马不停蹄地打着“桩”。大约有一半的荔枝是临水的,需要在水里打“桩”,最安全的方法是借艘沟船来搭梯。沿溪的荔枝很多,接个龙借条沟船也不难。
不久,碧莲的母亲阿桃姐又挑来一担竹箩筐和一暖壶茶水来到树下。地上已经积了一堆择下来的枝叶,筐里码好了一层层鲜红可爱的荔枝果。
碧莲小心翼翼地从一颗心型红果肩上择下一粒指头盖大小、未成材的次生荔枝———“歇伢”,剥开放进嘴里,酸甜无核有点柴。又发现一颗,轻轻择下来,招呼她母亲一起吃。
对岸,阿丰一家大小也在赶着大暑节气采摘最后一棵“状元红”荔枝。于是两家人就隔着水岸照着影,一边忙活一边搭聊几句。
“啪……”阿丰从树上下来倒荔枝的时候,抬手就赏了急急凑过来的大头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吓得坐在一边玩耍的阿狗抖了个大激灵,憋红了小脸蛋,撇着小嘴巴“哇哇哇”哭了起来。
“冲鬼!好好的,又打孩子!”阿梅生气地骂丈夫。
阿丰没有搭理妻子,瞪了一眼大头,铁着脸说:“要吃就捡裂的歹的吃,好的不许吃!”
大头拼命憋住打转的眼泪,吸了两下鼻涕,用袖子擦了擦鼻尖,弯腰捡起一片枝叶堆里的荔枝叶,卷了个叶子笛,“唧唧簌簌”吹着逗弟弟玩。阿狗立马破涕为笑,伸出双手不停地喊着:“阿兄,阿兄,我也要,我也要……”
“喏,拿着!”阿梅递过来一个紫红色的并蒂双胞胎果,笑着说:“跟阿狗分。”
“哇!双胞胎耶!”姐姐阿美一边帮母亲择果,一边眼光紧随了过去,羡慕地咽了咽口水,心里泛满了酸水。
“诶诶诶,我有双胞胎,你没有,你没有……”大头欣喜地接过这个“千里挑一”的“奇异果”后,故意捏着蒂头在阿狗眼前晃来晃去挑逗着。
阿狗流着口水,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哭喊着:“阿兄,我要吃,我要吃……”想站起来抢走大头手中的荔枝,还没站直就自己把自己绊倒,摔了个狗啃屎。
“大头,你给我拿给他玩一会儿!”阿梅烦死了这个调皮捣蛋的大儿子。
碧莲站在沟船里扶竹梯接钩篮,扭头望着对面岸上的闹哄哄的一家人,笑着对正在追逐着拍打大儿子屁股的阿梅说:“哈哈哈,欸,你家阿狗大厉害,还不会走路,就会说话了。”
说话间走了神,忘记自己在沟船上,接过姑父从梯子上垂下来的钩篮时,一脚踏进了水里——“哎啊呀……”
“哎呀,坏咯坏咯!碧莲落沟里啦!”阿梅眼见着碧莲失足跌入水中,大声惊叫起来。
“阿芳啊,阿紧下去救人啊!”阿桃姐跳起来大喊,操起扁担就趴在岸上往水里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