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黄昏,橘黄的流云在西边的九华山梁上停住脚步,形成了一个渐次撞色的涡。随着这个调色板似的云涡逐渐暗淡,一颗最亮的星升了起来,耀眼地嵌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四野的晚风带着清凉的禾香,不知不觉间,昼夜温差已开始进入拉锯战。
香妹独自行走在上晚自修的乡间小路上,她总是喜欢边走边仰头欣赏天空中的各种变化,浮想联翩,想像山那头的大海,想像云那边的星辰。
乡文化站的流动电影放映员和生产队队长在尾厝社员埕上的电线杆和公共食堂屋檐间,四面八角拉起了镶黑边的白色电影布,本队的乡亲们奔走相告,早早就搬来高高低低的椅子凳子抢占正面的座位。
孩子们等不及了,胡乱吃了晚饭也不洗澡,三五成群地在电影布下追来逐去。
男孩子们把手指比成驳壳枪的模样,大喊着“biu,biu,biu……”“花姑娘大大滴,别跑!”把小女孩们追得尖叫着四处逃窜。闹急了眼,有互相怼起来动了手脚的,一般结果是女孩子受了委屈,“呜呜呜”大哭着到处去找自家大人投诉。
大人们则要冷静多了。他们有条不紊地收拾完劳动工具,吃了晚饭洗过澡,清清爽爽地摇着蒲扇或者麦扇,和左右邻居打个招呼,结伙看电影去。附近有好热闹心急的,干脆端出满满一大海碗饭菜出来边聊边吃,也有抱着孩子出来喂饭的。远一点其他生产队的大人小孩们打着手电筒或提着番仔灯闻讯而来。最让人羡慕的当属住在周围推开窗户就能观影“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家。
整个社员埕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两三位经常在学堂门口摆摊的老婶嫲也挑着杂食档赶过来开张,卖些爆米花瓜子蜜饯之类的零嘴。
“今晚放什么电影?”这是大家最关注的话题。
“大片!”穿着干净白衬衫笔挺黑裤子的年轻放映员叼着卷烟,故意卖关子。
“大片?渡江侦察记?”有人试探着问。
“不是。”
“英雄儿女?”有人猜测。
“不是啦!都说是大片啦,估计是外国片吧?那就是卖花姑娘?或者列宁在1918……”有人将联想升级。
“不是。不是。”放映员摇摇头连说了好几个不是,从他那神秘的微笑里料定无人能猜出谜底来。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电影幕前座无虚席,连青石矮墙上、磨盘上都挤满了人。还有的爬到荔枝树杈上,东一个西一个挂满了孩子,家长跑过来哭笑不得地叮嘱他们:“牛头野叉,注意点儿,别给掉下来!”
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中,放映员从铁盒里取出胶片,一束白光投射到了影幕上。
“嗞啦——”起初跳跃的画面很快稳定下来,嘈杂的人群立马安静了。一张张仰望的面孔随着一帧帧画面颜色的变化而变化,像一朵朵盛开在春天里色彩缤纷的花。
“嗨!我说什么大片?小兵张嘎!”
人们被提起的胃口一下子松懈了,不少人向放映员投以被戏弄后嗔怪的笑意,但也丝毫没有削弱他们继续重温经典影片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