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早些年,凤殊也会认为人死了也还是能够从中看到好处这一点何其荒谬,荒谬到了她甚至会出口成“脏”的地步,但现在经历了这些荒诞的事情,她的看法自然也有所变化。
不管是看待自身,还是看待世界,不管是看待他人,还是看待事情,其实都有非常多的角度。如果总是单独地用某种角度去看待所有一切,某个时刻便很容易会因此陷入痛苦之中。唯有不断地变化,寻找人与事新的一面,才能够找到突破心理困境或现实困境的方法。
“四嫂,你是怎么从父母去世的痛苦之中走出来的?”
丛欣莫名其妙地就觉得可以向凤殊倾诉一些心情,她总觉得对方会了解自己此刻的复杂心境。
“我们不太一样,不过我也的确有非常痛苦的时候。没有办法靠一己之力走出来。原以为自己永远都会被困在那个绝望的谷底,从来也不曾奢望可以重新走出来拥抱新的世界。”
凤殊笑了笑,她当初的死来的太过突然,因此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含恨而亡。
是第二次生命,让她领悟到并没有那么多的所谓理由——她所拥有的,不过是自己而已。她所拥有的,也唯有自己而已。其他所有人都是外人。正是因为他人皆是外人,所以不必期待过多,所有的一切善意,皆是他人的恩赐。
“是顺其自然就想通了?还是那种煎熬自动自发地就消失了?是主动,还是被动,又或者两者都有?”
丛欣找不到其他的人可以倾诉,如今既然开了口,她也不想要再找另外的人。
“时间是最大的魔法。是时间治愈了一切。”
她不知道丛欣的具体情况是怎么样,但是对于她来说,是时间让她熬过了其中种种的痛苦,种种的黑暗,最后才从那些绝望中提取到了生命的喜悦。
“正是因为不清楚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够释怀,所以才会煎熬。”
凤殊诧异道,“你的痛苦,在于时间本身吗?”
丛欣点了点头,“我还太过年轻,如果没有意外身亡,也没有战死在前线,我还可以再活四百年。四百年才能够得到解脱,时间太过漫长了。这种漫长让人发疯。”
“是。痛苦的时候,时间总是显得过于漫长。幸福的时候,时间又总是显得过于短暂。”凤殊拍了拍丛欣的肩膀,“正是因为你还年轻,所以你还可以从地上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命运的重击于你而言,都是让你变得更强的力量。”
丛欣垂眸,“是吗?四哥也是这样想的吗?也是当年的事情造就了现在的他?”
“他的生活里并不单只那一件事,就像你,生活里也不单只有你母亲。如果你总是想着已经发生了并且无法改变的事情,丛欣,你就是在欺负自己。”
欺负自己?
丛欣仰头,好一会儿才笑弯了腰,无法抑制的样子。
“她是不是发疯了?”
“有可能是我的话太好笑了吧。”
凤殊毫不在意。梦梦看了看丛欣,无语地跳到了她的头顶上重新趴好。
“喂,你再这样笑下去,真的就要笑死了。”
“好了,梦梦。”
凤殊反手就是一拍,梦梦回了她一爪子,手背上立刻出现了红痕。
“再动我就揍你。”
“它就是梦梦?和四嫂说那些有意思的话的……伙伴?”
“是的,就是它。脾气不太好。”
“你说谁脾气不好?”
“你啊,总是欺负我,脾气还能好到哪里去?我可是公认的好脾气。”
“你脸皮太厚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
“是吗?看来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算是对得起祖宗了吧?”
“谁是你祖宗?”
“我祖宗啊。”
“搞不好你才是他祖宗。”
“我还活着呢,当然他才是我祖宗。”
丛欣听得一头雾水,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梦梦的好奇。
“四嫂,它是什么种类?”
“怎么你们人类一个两个都这么无聊?你们碰到别人也会直接问对方‘你是什么种类’吗?我这不是明显的兽族?难道你眼睛不好使?”
“梦梦,说话客气一些,好歹给我一点面子。”
“要面子干嘛?又不能吃又不能喝。你都不给君临面子,还需要给他妹妹面子?同父异母,还不是亲妹妹,你……”
它又被禁言了。
“抱歉。我保证不会让它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
“没事。你们总是在一起的话,想要瞒过它也很难吧?如果还有些奇怪的技能,也许可以不经过你的允许就得知你的想法?”
丛欣已经停止大笑了。
“嗯,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它基本知道我的所有经历,很多时候避无可避。很抱歉,它目前还比较欠缺人类的相关知识,希望你原谅。”
“没事,四嫂。我并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何况,我也知道你是在关心我,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可能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母亲的死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好事,只是现在的我还没有办法领悟得到,有待时间来解答。”
丛欣自嘲一笑。
“有空就回家看看吧。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爷爷总归是真心希望你回去看看他。
年纪大的人,很多事情都已经看淡了,如果当真将你放在心上,那他就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你不需要去考虑如果你点头了的话,君家会出现什么不同的局面,这是作为族长的人要去考虑与解决的问题。你应该考虑的,是你是否愿意去接受那份真心,是否愿意去回报那份善意。”
凤殊心想,如果她没有这一番经历,大概她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即便老死,也不会再回凤家去看望家人。但现在的她却不同了,倘若有机会回到过去,她一定会回到凤家去,和凤家的长辈们一块愉快地吃顿饭,和她的姐姐们高高兴兴地打一次雪仗。
当初的凤九娘,何尝又不是在欺负自己?
她以为自己看得开,以为自己不再哭泣之后,剩下的便全都是坚强。如今回过头去看,实际上不过是顾影自怜,是懦弱,是逞强。作为孩子的凤九娘,与其说是被家族给谋杀了,不如说是她自己亲手结束了那个孩子的性命。
倘若她能够更加活泼一些,能够更加憨厚一些,能够更加单纯一些,能够更加野蛮一些,她就不会受到外界这么多的影响,进而觉得整个童年都被阴影所笼罩。
她一定会以孩子天生的直觉与本能,快快活活地玩耍,吃了玩,玩了睡,睡醒了又吃,吃完了又玩,玩累又睡。孩子总是见风就长的,只要长大,就会明白很多事情并不像幼时所看到的那般,只有唯一的解释,只有狭隘的角度。
“我知道。我一直很感激他老人家。如果不是君家的照顾,我不会走到今天的高度。虽然说选贤任能,但是不管在什么地方,其实都会看重出身。如果没有君家作为靠山,我不可能这么快在军部站稳脚跟,也不会得到这么多的机会。”
丛欣显然并不愿意说太多在军部的事情,于是只是一语带过,“我一直想要回报君家,可惜这么多年,好像都只是在他们增添麻烦,并没有任何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你平平安安的,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如果偶尔能够回来让爷爷看几眼,他老人家就会感到满足啦。”
凤殊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丛欣仰头,看见了正在酣睡的梦梦。
“四嫂这些年都去了什么地方?我从来没有看过和它类似的生物。”
“去了一些奇怪的异空间。不过别问我,我也说不清楚到底在哪里。这家伙岁数挺大的了,估计联邦年纪最大的也没有它年长,虽然脾气臭了一些,但看在它也算是长辈的份上,别和它一般见识啊。”
“当然不会。”
丛欣哑然失笑。
“谢谢。”
“是我谢谢四嫂才对。”
“你比年长,可以直接称呼我名字。”
凤殊总觉得被人称呼为嫂子怪怪的。
“如果我称呼你名字,会被外界评论为没大没小,毕竟四哥比我大。”
“你们不是……”凤殊及时打住,“那行吧,你看着办吧。我只是觉得称呼名字的话,会更加亲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