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长安城倒是比往常都寂静了许多,尽管城里多了更多的人,披盔戴甲的兵士们在街巷里走来走去,尽管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但长安城里的百姓们仍然谨小慎微,生怕招惹了什么意外。
对这番景象奚锦也颇有几分感慨,不过相比起其他在隐隐忧虑着的百姓们,他却是淡然得多,这倒不是说他不怕什么,而是他早已习惯这般纷乱的遭遇。他在早年时就喜欢游学各地,尽管家道中落,也没有多少盘缠,但还是依靠着讲学等办法在天下各地周游了一遍,偏偏这十几年来又是战争最频繁的时候,因而他也遭遇了不少次战乱,但也幸存了下来。
在游学期间,不知何时他竟是有了些名气,即使有人招揽他也不愿意接受,倒不是高傲、不屑一类的情感,而是他在寻找着“到底什么才是仁义”这个命题的答案——这也是他与其他道貌岸然的士子不同的最重要的一点。
后来,他回到了长安城,长安城也是他自小到大的生长之地,在外面游历过后终究还是落土归根,并且在长安城里开设了闲言书社。一般来说,开设书院一类机构的名士往往都会选择在远离人烟的地方,譬如山上、郊外等处,因为这才显得有灵气,况且不少名气也的确不喜欢太过吵闹的环境。他却是不同,不仅将闲言书社设在城中,还是靠近城门的地方,如此一来出出入入的人们便会吵着这里了,但行人也会时常被闲言书社里的说话声所吸引好奇心过去。
奚锦并不讨厌清静,也不特别喜欢吵闹,他特意将闲言书社设在这里不过是方便人们行脚罢了,若是设在不便的地方,那就不免舟车劳顿了。当然,若是换做他的弟子的角度,他的弟子们往往会称赞他们的先生是一名“大隐隐于市”的隐士。
事实上奚锦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也不想有什么做派,更不知为何自己总结出的一套学问竟是被誉为“关学”,他也不愿去纠结这些,因为似乎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被人觉得是别有深意的行为......但其实他可能自己都未曾想过这其中的深意。
近来再次展开的战争他也并非没有耳闻,南朝西路军突然兵临长安城下也让他微微惊讶,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雍州刺史、长安令等人竟会提前逃走了,结果群龙无首的长安城百姓们竟是想到了大名鼎鼎的奚先生,他对于自己会被推举为主事人这点也感到很困惑,不过与其说是主事人,其实不如说冒险者更合适吧。
在百姓们的期盼目光之下,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名声或许的确合适暂时担任这个职位,于是就答应下来了,并主动带着弟子们走出城门出现在南朝西路军统帅等人面前。
这件事能够和平解决,可真是相当不错,他的名声似乎也进一步得到了传扬,但那其实不过是那些弟子见人便说“南朝西路军统帅亲自接见奚先生并且得知了奚先生的名声后就立刻答应了他的要求”云云,他对此既不想去主动解释什么也不想去反驳,但他觉得或许换了个人出城去,南朝西路军的统帅还是同样的回答吧。
南朝西路军入驻长安城中几天后,形势也渐渐稳定下来了,除了气氛比以往压抑了一些,似乎并无太多的改变,奚锦每天的事情除了讲学还是讲学,不过今日却稍微有些特别,因为竟是有个人主动寻上了他。
“特意前来拜访奚先生,还望不要介怀。”
尽管没有披戴甲胄、但显然有军人风姿的少年向他深深作揖,他着了一身便服,颇为正式,身后也跟着几个兵卒,该是他的追随者。
“你是?”奚锦惊讶地看着他。
“在下苏齐,三年前曾在这里听过奚先生的讲学,今日特来拜访,希望能奚先生替我解惑。”
听了那气质不凡的少年将领的恭敬问话,奚锦周围的弟子们也是与有荣焉,心里皆觉得奚先生实在是太厉害了,连占领了长安城的南朝兵都亲自过来拜访询问。
奚锦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将领的面貌却始终认不出到底是谁,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见过这个人,或许是忘了也说不定,但他自然不会拒绝对方了,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即使是个再低贱的人他也不会拒绝的,所以他微微颔首回道:“请说。”
“可否移步独自一谈。”
“当然可以。”
进入了室内后,二人在榻上相对而坐,正襟危坐,显得十分正色,见在场只有他们二人,苏二五也开始说出了自己这多年来埋在心中的疑问:“三年前在下来闲言书社时,曾听奚先生说过‘不仁不义方能行使仁义’,此话让在下后来大受震动,这三年来也在苦苦思虑,可越是思考疑惑越是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