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徒认为,被祝圣过的水能洗净人类的罪恶,施洗者将水滴在受洗者额上,或把受洗者浸入进水中,这个过程都可以称之为“洗礼。”
不错,“洗礼”在人类辞典中最常用含义是指一种宗教仪式,然而在加尼亚这座教堂进行的“洗礼”,显然和普通概念上的“洗礼”截然不同。
彩绘的玻璃窗以黑漆涂遍,再用帘帷细细地遮住,确保一丝日光都无法渗进来。排椅上每隔十三厘米就钉着一个蜡烛盏,某些烛盏中的蜡烛还未燃尽。
通往讲台的走道阴森狭长,黑木讲台表面绘满不知名的妖兽,讲台右侧同样摆着烛盏,规格比座椅上的大了一圈,里面尚残留着一截拇指高的蜡烛。
有人点燃了蜡烛,幽绿的光在教堂中燃起,宛如魔兽在朔月之夜睁开了眼睛。
有谁见过蜡烛的光是绿色的?
那绿极为精神,仿佛有生命一般,空气中漫开一种奇异的味道……闻上去令人不太舒服。可以想象在接近密封的教堂里,同时点燃几百根这样的蜡烛,教堂中的空气会糟糕到什么程度。
修生生很肯定,他对这些蜡烛毫无好感,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它燃烧时发出的气味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但直觉告诉他那后果绝不是他乐见的。
然而据教堂守卫所述,过去半年,每个星期六,那个叫“张倩”的变异人,都会在这里给她的信徒们进行“洗礼”。每次“洗礼”结束之后,从教堂里出来的变异人们个个精神抖擞,仿佛异能突然连升三级。
也许这种蜡烛只对异能者有害?
修生生朝教堂里的另一人望去:女孩子就站在第一排座椅上,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望着这边,紧紧皱眉。
“你也闻到了?”他问,“你觉得这味道像什么?”
“有点像鱼腥臭,又有点像汽油味……”
“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又迟疑地补充道:“好像有点头晕。”
修生生思忖着需不需要把其他的蜡烛也点起来,忽然,教堂的门被推开了。阳光射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一个高瘦男人。
日光将他的面庞照得清楚,女孩子看到他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神情阴郁,一头长发用绿绳系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谜之落魄……
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自己在哪儿见过他,反倒是对方,在发现了教堂中多出两个不速之客之后,微微一惊,随即望着她:“是你。”
她一怔,真的是熟人?可这究竟是谁呢……
大约瞧出她脸上的茫然,对方扯起一个笑:“我是周扬,文蓁姐,好久不见。”
这声“文蓁姐”,让文蓁彻底想起来了——任何女孩子,被一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青年称为“某某姐”,都会对这个没眼力的家伙印象深刻的,即使他看起来并不是故意膈应人。
确认对方身份的同时,文蓁不可避免地重复了唐千鹤走过的心路: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小腼腆居然变成这样了……
周扬:“你是来找千鹤的吧,放心,她现在很安全。”
嗯这就是她第二个耿耿于怀的地方了,明明同样是比他大一岁,返老还童的千鹤就是“千鹤”,她就是“文蓁姐”……等下。
她终于反应过来,失声:“千鹤?你看到她了?”
周扬也是一愣,随即意识到文蓁出现在此处的目的并非唐千鹤。
他将视线移向了讲台上的男人。
看来,这个人才是她的同伴。
异能者。本能这么说了。
那个男人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充满了无声的威慑力。
如同天人能给异能者带来威压感,异能者同样也能令天人战栗,这其中的界限,全在于孰强孰弱而已。
周扬的心情更低落了,他终于想起来,方才门卫好像说了国家白银联盟的代表在教堂里参观来着,然而他那时心不在焉……
只是想来这里追念一下故人,结果却撞上了一只恐怖的怪兽……他虽然忝居将军之位,可实际干的都是文官的活儿,和武斗派打起来肯定他吃亏啊。
“我这几天运气似乎不太好。”他苦笑了一下,“两位慢慢参观,我先失陪了。”
“周将军。”
教堂深处,男性异能者的声音很及时地响起:“我有几个问题,能麻烦您解答吗?”
果然,不肯放过他吗?
无奈地顿住脚步,他微微侧过身,看向讲台旁的男性异能者:“白银联盟的贵客,有何指教?”
“周将军太客气了。”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我只是有些好奇,听说张倩阁下时常在这里举办‘洗礼’仪式,您也经常来参加吗?”
怎么可能。
他勉强笑了笑:“我是无神论者。”
男性异能者笑了:“我也是。不过我对于人类宗教的风俗仪式倒是很感兴趣,所以从前也曾做过一些研究。”
他端起了那幽绿的烛盏,缓缓踱下讲台,身下的影子被烛光拉得狭长。
“在我印象里,‘洗礼’时并不需要点燃这种混有特殊药物的蜡烛。”
周扬当然清楚。
在这间教堂中进行的“洗礼”,不过是一场药物蚕食理性的好戏罢了,控制身体,进而操控精神,控制者是张倩,受控者则是她的变异人下仆们。
天人到了某个等级就会进化出异能,张倩的异能有两种,其中一种是向其他人身体中注入某种特别的信息素,这种信息素进入异能者的体内会使对方麻痹;进入普通人的体内,则会将他们改造成变异人。
以这种方式制造出来的变异人,对她天然带有依赖感,后期再配合药物控制,他们就会对她无所不从,只要她一个眼神就能为她不顾生死。
蜡烛里混有少量罂粟粉,还有张倩独有的信息素,每个礼拜六在教堂中进行的“洗礼”,本质是一场聚众吸毒,天长日久。毒已经渗透到每个人的骨子里,如今张倩身死,她的下仆们离灭亡也不远了。那些变异人也是隐约察觉了自己身体的异样,所以今天才会聚到后殿,要求洛里斯给他们一个交代。
周扬也想见到洛里斯,大战在即,诸多要事都必须由洛里斯亲自定夺,然而这位主帅自从三天前回来后就进入了地宫,谁都不见。
张倩死了,九宗罪即将损失六分之一的战力。洛里斯再强悍也有限度,在绝对的数量优势面前,ss级天人能做到的不过将胜负分出的时间稍微延后一些,却无法更改结局。
周扬已经看到了这场战争的结局:天人们不可能赢。但他还不能走,因为洛里斯赢不了异能者联盟,但要杀死一个周扬却非常容易。
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当初决定追随洛里斯,最重要的原因是张倩要跟着洛里斯,如今张倩死了,他却还要继续走下去。
这些年有没有为当年的选择后悔过,周扬已经记不得了。他和张倩相识七年,到最后,他已不知道自己对她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了,从洛里斯口中得知她死去的那一瞬,他应该是非常悲痛的,但实际上他只听到了自己心中茫然的低语:是吗,终于死了吗……
她死亡的消息落在他心中,如晨风空虚地掠过湖面,兴不起太多波澜。这时他才意识到,或许很久之前,他就预见了这一天。
选择在这个午后过来,是想最后看一看这个和张倩关系紧密的教堂,之后便彻底了结这份感情。
……
“你现在知道了,你手中的蜡烛只会对倩倩的‘下仆’生效,对你们这些异能者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天人看了远处始终安静的文蓁一眼,“不过这个教堂里的机关不止这个,你们参观完了就快出去吧。”
叙述完了那个漫长的故事之后,周扬以上面这番话收尾,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到修生生在身后问:“洛里斯不肯放你走的原因,方便说一说吗?”
周扬推开门,半侧过身体,望向讲台。
苍白日光将这个年轻天人的脸色照得有些冷漠。
“九月十五那天,如果你出现在天人与异能者战场上,你就会知道了。”
他说着踏出了教堂门口,背影充满疲惫,他没看到修生生在他身后神情微微一变,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什么。
周扬是将军,但他的战斗力,大约还不如简妮养的那只叫水珠的变异猫。
于是一瞬间,就是那么一瞬间,他就被一把等离子剑斩断了颈骨。
身首分离。
文蓁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凶手的模样,血光冲起,年轻变异人的头颅掠过她的眼前……那张苍白的脸上,眉目平淡——死亡来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惊讶,当然也谈不上什么痛苦。
这或许是上天对这个命运坎坷的年轻人最后的仁慈。
斩杀了周扬的人从门外走进来,那是一个下颔尖尖的女郎,文蓁不认识,但对修生生而言,这位真是老相识了。
龙彩儿。
女人贪婪地望着修生生。
两年……有两年不见了吧。
这些年她很快活,靠着对未来的预知,她稳稳地站在了时代的浪潮上,过得风生水起。然而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想起从前,想起这个自己怎么也得不到的人。
她一直留意修生生的消息,同时也不忘关注世界局势,自从九宗罪对全世界异能者宣战之后,几个异能者联盟的高层都在烦恼九宗罪里那个能驱使丧尸的变异人究竟是谁。
她知道。她从未来穿越到现在,知晓末日里有个叫“周扬”的东方变异人,能驱使丧尸。现在周扬死了,被她亲手杀死的。这份奇功,是她的了。
修生生在看她,他也看到了吗?她杀了周扬,那个异能者们最大的隐患被她消灭了。
不,他一定还不知道吧,不知道她刚才做出的是怎样的壮举……
她朝他走了一步,微笑:“他叫周扬,异能是驱使五级以下的丧尸,我把他杀了,这样大家就都安全了。”
文蓁脸色骤变,望向周扬的尸身。原来那个所有人都在找的能驱使丧尸的变异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