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
长孙氏赶紧追问,姿态顿时不见往日的从容。
李曜的答话完全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只不过这个回答对她而言,等同于没说。
因为,她和李世民其实想知道的是:李曜对他们究竟有多么不忍,而他们又该怎样做才能让李曜放下心来。
李曜在心底无声叹息一声,长孙氏与李世民固然处事方式大相径庭,可她不得不承认,这两口子绝对是天生一对。
长孙氏的隐忍力,正是个性高傲的李世民所欠缺的,而现在无非是长孙氏见到李世民不会玩软的一套,主动过来接力罢了。
沉吟片刻间,李曜心中已有了计较,反问道:“请如实告诉我,世民可有一颗忏悔之心?”
李曜的神色非常柔和,语气也是颇为平静,然而心思细腻、观察敏锐的长孙氏,却从李曜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桀骜的光芒,她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替李世民把酝酿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阴世师伏诛之后,二郎告诉我,三姊曾试图以平和的方式化解他们兄弟之间的斗争,可当年二郎与故太子建成、齐王元吉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早就已无挽回余地,因此并无忏悔之处可言。”
尽管东宫之位仍悬而未决,可老皇帝欲立贤之心已是板上订钉。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庶皇子们一天天长大,软禁生涯遥遥无期,再加上消息闭塞,莫说是雄心未泯的李世民,就是向来生性淡泊的长孙氏,也很难不对未来感到彷徨与恐惧。
今日这场宴会,是长孙氏在“玄武门之变”发生后第一次走出宏义宫,也是她近三年来第二次见到李曜。
可下一次又会等到什么时候呢?
长孙氏心里完全没谱。
她只觉得,自己的命运依附在李世民身上,而掌控李世民生死荣辱的人,正是皇帝唯一的嫡女——当今权倾朝野的护国公主。
所以她很能理解自家夫君刚才的心情,若是此番不能探明李曜的打算和底线,以后恐将再无机会。
李曜听罢,脸上现出难以掩饰的讶然之色,但瞬即又恢复了平静,她看着口吐大逆之言仍犹自强装镇定的长孙氏,只露出一抹浅笑,淡淡地道:“你这话可真够实诚,我很喜欢听,但想要说服我不彻底放弃世民,还不够。”
此话一出,长孙氏虽然心中擂鼓不止,却也如闻天籁,隐隐觉得自己压对了赌注,侧过身子,抬手轻覆李曜手背,无比诚恳地说道:“天家无情,权势迷心,错只错在李家得了天下,以三姊惊世之能、赫赫之功、鼎鼎之名,若为男儿,难道能保证自己不变成二郎那样的人么?”
李曜微微愣怔了一下,心道这长孙氏果然不简单,句句道尽现实,字字直剖人心,如此大胆的提问,她还真不太好回答。
长孙氏见她神色有些阴晴不定,顿时明白自己说中了对方深藏的心思,不由信心渐涨:“当初圣人迫于形势立国甚急,在朝堂内外埋下暗疴无数,而‘强宗室以镇天下’便是由此应运而生,可谁也没料到此策竟会引发一场兄弟阋墙之祸,以致国朝险些溃于旦夕……而且大唐历十数载方才消灭内外祸患,如今举国安宁之局面,实属来之不易,国朝将来定然马放南山,以修生养息为重,无论是谁再掀风波,都不会为世人所容。”
李曜眸光里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唇角微微上翘起来:“观音婢,想不到你深居内院,竟有这般真知灼见,说是女中君子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