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反对。
周晋雅让看护把她推进医院旁边的茶厅里,递给我一杯茶:“叶小姐,我想请你做一件,对大家都好的事。”
“有话就直说。”我没有接。
周晋雅也不恼:“请你亲口回绝北辰,并且发誓,永永远远地离开他。”
我瞠目:“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北辰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还想纠缠他?”
周晋雅只是漠然一笑:“纠缠他的人不是我,是你叶轻。”
胸口倏然一颤,我哭笑不得地看住她:“我?”
周晋雅垂眸:“你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突然去美国留学吗?”
“北辰小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一种是近乎绝症的病,本来经过治疗已经好了。可是,就是为了给你买你想吃的老福记锅贴,北辰淋了雨发烧,这个病突然又复发了。这种病,一旦复发,就再难治愈,国内对这种病的治疗技术还不够成熟,所以他必须出国。”
“这些我都知道了。”虽然已经得知了这件事,然而此刻听别人这样娓娓道来,我的心还是忍不住疼了一下。
我从没想过,北辰……竟然是因为我才会旧病复发的。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医吗?”周晋雅的声音轻悠悠地,“我从小,就喜欢北辰。小时候我们这些世交子弟常常被父母带出来玩,那时每个孩子都玩得很开心,只有北辰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孤独地看着我们。我很好奇,就去找他说话,这才知道他身体不好,每天都要吃很多很多的药,还要定期去做检查和化疗。从那时候起,我就暗自发誓,将来我一定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大夫,一定要把他的病治好。”
周晋雅说着,轻轻一笑:“渐渐地,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北辰的病也慢慢好起来。那时候,我们每天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玩闹,所有家人朋友都认为我们是最登对的情侣……这辈子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也许也会是最后一次,我以为,只要我们一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就会嫁给他,把这个第一次变成此生的唯一。”
我沉默着听她说,耳畔,她的声音如秋叶般,夹着抹行将破碎的清脆:“可是后来,你出现了。遇到你以后,北辰的眼里就再看不到我了。他每天都和你在一起,哄着你宠着你,想尽办法地逗你开心,我从未见他那样喜欢过一个女孩。我心里嫉妒,嫉妒得快要发疯了,可那时候我还会天真地想,只要你能给北辰快乐,让他幸福,我也愿意甘心。”
周晋雅顿了顿:“再后来,北辰的病复发,要到美国去治疗,他怕拖累你所以不敢跟你说,可你居然要和他分手。你知道吗?北辰去了美国之后,有次因为伤心不顾医生的劝阻去夜店喝酒,我放心不下跟着他去。那天晚上他喝得很醉,他把我当成了你,我们……我们……”
我听得心惊,周晋雅所说的这段往事,北辰竟从未向我提及过。
提及此处,周晋雅垂首,有泪从她的眼窝中缓缓淌出:“后来我怀孕了。我不敢告诉北辰,我怕他更讨厌我,所以一个人回国,想把孩子偷偷生下来。我以为只要我生下孩子,北辰就不会再拒绝我了。可是爸爸知道后,一怒之下把我拉去医院,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躺在医院的床上,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北辰的孩子从身体里流走。那一瞬间我突然好恨,我恨我爸爸,恨这个世界更恨你!”
她说着,冷冷盯视起我:“我承认,在警局作假证那件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后来爸爸知道后,为了替我遮掩,买通学校诬陷你和陆院长,这才把你逼出了大学。可是有谁天生愿意做恶人?我只是不服气,不甘心,我用我所有的生命去爱着北辰,为了北辰我甘愿付出我的一切,而你呢?在我为他做这些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呢?在我失去一切的时候,凭什么你就可以活得那么开心?”
周晋雅一向自恃涵养,我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神色:“北辰知道你为他怀过孩子吗?”
“他不知道!”周晋雅咬牙,眼眸黯然,“也永远不会知道……”
我抿了抿唇,疑惑地看住她:“为什么?”
以她的性格,不该会隐瞒下来的。
周晋雅紧紧捏住手里的茶杯:“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叶轻有自尊心,我也有我的尊严。”
停顿片刻后,我看着她:“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周晋雅不会凭白无故来找我哭诉,周晋雅还没那么傻,以为哭一场就可以唤起我的同情心。
我们之间的仇,那是不共戴天的!不是几滴眼泪就能一笔勾销!
“我知道这些对你而言都不算什么,”周晋雅收起眼泪,深深呼吸,“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只要你亲口回绝北辰,告诉他你和他再无可能,我就会说服我爸爸,让晋诺娶秦可岚进门,我说到做到。”
我的脊背稍稍僵了僵,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淡漠:“北辰不是货品,可岚也不是。”
“其实你不答应也没有关系,”周晋雅微微一笑,两只眼睛却明亮之极,“我只要发一些照片给行内人,再差人写份报道,把我弟弟有家不归,天天和情妇鬼混在一起的事全都抖出来。你猜,我父亲知道后会怎么对付秦可岚?我父亲的手段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无言,忽然想起可岚手上的那枚戒指,想起可岚说起自己怀孕时,瞳孔里闪烁的那抹欣喜又忧伤的神色。
想到最后,我轻轻一声笑出来:“周晋诺有你这样的姐姐真是可悲。”
周晋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至于北辰嘛,这件事如果你不肯做,我不介意做个好人,把你和欧阳琛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他。被你脚踏两条船玩了这么久,他有权知道真相。”
我霍然抬起头。
周晋雅泰然自若地说:“不必急着回绝我,我给你时间考虑,三天,三天之后没有结果,这些照片就会刊登在杂志周刊上。”
临走时,她又补充道:“届时,你和欧阳琛的事情,也会一并被曝光。”
回到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开灯。
我抱膝,将脑袋低在手臂中,耳畔却反复回响起那日可岚的警告——“你要小心欧阳琛,那天他来找诺,两个人关在书房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好像都很高兴的样子。我路过时听到笑声觉得奇怪,就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无意中听到龙腾的名字。我想,他们可能在密谋一些事情,也许龙腾和易北辰就是他们的目标。”
紧接着,又是欧阳琛的话:“只要你离开易北辰,单子我就会签下来,你妈妈的事情你也可以安枕无忧。反正现在你已经声名狼藉,易北辰也不可能再要你了,这么划算的生意,你不打算让它成交吗?”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跟北辰是有缘无分的,也没打算能跟他再续前缘。
可是……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聚好散呢?为什么一个一个都要这样子来逼我呢?
……
第二天,我跟易北辰约好,晚上7点见面。
走进包间的时候,易北辰站起来刚想领我入席,却在看到欧阳琛的一刹那,倏然顿住:“哥?”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如今真的看到易北辰,我的心还是很难受。我定了定心神,好半晌才重新握紧欧阳琛的手,一步步走了过去。
易北辰则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我们相握的手。
坐下来时,欧阳琛说:“你一直想见你嫂子,今天你如愿以偿了。”
易北辰闻言一颤,眸子里闪过震惊与不信。
我被他瞧得心如刀割,却也只能说:“今天约你来不是为别的,而是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想找个机会当着你们的面,通通都说清楚。”
我深深呼吸,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北辰,我很感激前段日子你对我的照顾,但是我请求你,以后都不要再纠缠我了。”
易北辰默不做声,只是死死盯着我。我只好垂下头:“你还不明白吗?我爱的人是欧阳琛,两年前我无依无靠的时候,是他救了我,两年来他也一直对我很好,我不可能不感动。”
易北辰突然就轻笑一声:“欧阳琛?”
窗外,秋蝉的鸣唱杂着细碎的风声传入耳内,我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这样的声音早就听而不闻,然而不知怎地,此刻却心底一阵发酸。
欧阳琛微微蹙眉:“没错,是我。”
手在体侧握成了拳又缓缓松开,易北辰拧起眉:“是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哥?”
“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欧阳琛也回眸看着我。
易北辰倔强地与他对视,渐渐地,眼睛里也透出近乎尖锐的光:“我不相信,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从来不向别人提起她,也不谈结婚的事情,反而把她当情妇一样藏起来养着?”
我一怔,恍然中差点落下泪来,“情妇”这两个字就像鞭子一样打在我的心上。
但我还是咬紧牙关,说了出来:“你说的很对!正因为他把你当弟弟,所以才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和他在一起,因为他知道你心里有我,更害怕伤害到你!就连上次在咖啡馆见面,也是因为你平时总问他嫂子的事情,那时候刚好你眼睛受伤了看不到,他才敢叫我去。”
“嫂子?”易北辰仿佛听到了什么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我避开他的目光:“现在你明白了,我不可能再和你在一起,你这样苦苦纠缠我,我和欧阳都觉得很累。如果你再纠缠下去,我就永远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和欧阳在一起,你懂吗?”
易北辰不再说话了,他沉默地看着我们许久,突然就端起酒杯走向欧阳琛:“哥,这杯酒,我想敬给你。”
他说着,看了一眼我:“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
我几乎不敢看他,欧阳琛倒是爽快,接过就喝了,突然,易北辰一拳抡过来,狠狠捶向他的脸颊。
欧阳琛一动不动地,既没有躲,也没有还手。等易北辰将这一拳收回去时,他才抬起手背拭去唇角的血:“作为兄长,我给过你机会,可你没能把握住。”
他的眼里依旧是儒雅的笑意,声音却不带一丝感情:“作为男人,我却不需要再给你任何机会。”
“叶轻……”
临走时,易北辰还是叫住了我,声音跟记忆一样单薄轻软:“我只问你一句,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来首都找我?”
我不敢看他,低着头小声地说:“我在欧阳的钱包里发现了我给你的照片,这才知道你曾托人找我,我心里感动,想见见你,知道你生病的事后,更可怜你。”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回家的,整个晚上,我都像是坐在阴暗湿软的沼泽中,每一分地下陷都浑浑噩噩、身不由己。
车停下来时,欧阳琛一言不发地箍住我的手腕,硬扯着我从车里扯向二楼的卧室。
随着卧室大门的一声“嘭”响,欧阳琛一把将我甩到床上,又野狼般迅捷地靠过来:“你这么做,是想向他示警,对不对?”
北辰是多么聪明的人啊,只要让北辰明白我和欧阳琛是什么关系,明白多年前欧阳琛是怎样隐瞒我的消息,他一定会对欧阳琛产生戒心的。
念及此处,我轻轻笑了:“怎么?欧阳先生你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目的,竟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吗?”
“高兴?”欧阳琛逸出一记冷笑,左手用力地扳起我的下巴,右手则一把撕开我的衣服,“这还不够让我高兴。”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前一凉,人已被欧阳琛压在身下。
他的胸膛很阔,也很结实,熨烫的温度传递到我的身上,却让我心酸。
“我不相信,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你从不向别人提起她,也不谈结婚的事情,反而把她当情妇一样的养着?”
是啊,情妇。
说到底,我只是他的情妇。招之则来,挥之则去,高兴了就养在身边,不高兴了就推给别人,有用了就拿去利用,没用了……连看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这样想着,我终于承受不住,不顾一切地推开身上的男人:“我已经帮你报仇了,现在交易还差一步,只要你签下单子,我们才算圆满。”
身形瞬间顿住,欧阳琛冷冷注视着我:“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份合约,递给他:“只要签下合同,你想怎样都行。”
欧阳琛没有说话,原本如火般炙热的眼却渐渐冷下来。
我都以为他又要反悔了,他的手机却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忽然就说:“易北辰的电话,这个单子该怎么签,还要看你会怎么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