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江门主只消流传出去,便可毁了我曾某人后半生的仕途。”
曾侍郎说这话的时候,仍在笑着,那笑容却叫江南鹤心中生出寒气来。
“我们这些考科举的人,从小读的都是孔孟之道,以礼法治天下。”曾侍郎望向栏外,那是月下长江,“年少时,除了练些棍棒武艺,我也爱读四书五经,以为天下之道就如书中所写的,只要大家都遵循孔孟礼法,天下自然大治。到那时,天下人人都是好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便不再需要武人去逞匹夫之勇,惩恶扬善了。后来进了官场,我才恍悟,那礼法,不是治天下的宝具,而是刀剑。官场争夺,你死我活,互相攻讦时用的便是这礼法。在官场,若要伤人,不似江湖人用刀剑去砍,而是用奏本奏,只消说谁不守礼法,便是罪大恶极。在朝为官,不得不谨言慎行,不可留丝毫把柄于人,否则便是把脖子放在了砧板上,只看别人愿不愿意砍下这一刀了。江门主,你我都曾是江湖中人,见惯了江湖险恶。但江湖再如何险恶,那刀剑都在明处,看得见。朝堂这个江湖,刀剑在暗处,看不见啊。”
“曾大人,您对小民说这些,是何用意?”
曾侍郎将目光从滚滚长江上收回来,挑起眉毛看向江南鹤。
“江门主,我这是把我的把柄送给你啊。”
江南鹤微微心惊。
“曾大人何出此言?”
“曾某在朝廷为官,见惯了尔虞我诈,也学会了观人知心。若曾某猜得不错,江门上下,对我曾某人还不信任吧。”
江南鹤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
“曾某也曾是走过江湖的人,自然知道江湖上你死我活之时,情分总是靠不住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人会有戒心,是因为看不清对面的人,不知对方是何底细,是善是恶,强在哪里,弱在哪里。若知道了,心里有底,自然也就不会怕了。江门主,你说是吧?”说着,曾侍郎的脸上又恢复了笑意,“不瞒江门主,自曾某人丁忧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小曲呢。这个把柄,曾某人特为江门主送来。将来你我就是官场同僚,这把柄就算是我给江门主纳的投名状了。如此一来,江门主可以信任我了吧。”
江南鹤急忙答礼:“曾大人这是哪里话,江门上下自当听凭曾大人吩咐,不敢怠慢。”
曾侍郎缓缓坐直了身子,笑着说道:“有江门主这句话,曾某就放心了。这一趟来武昌,曾某便是给江门主带来了朝廷的密令。”
江南鹤一愣,急忙起身下拜,伏在曾侍郎身前。
曾侍郎从袖中取出一张密令,交到江南鹤手中。江南鹤展开看去,只一眼,就如突遭晴天霹雳,愣在原地,半晌不能动弹。
曾侍郎取回密令,借烛火烧着,顷刻间便化为了灰烬。但那密令上的内容,印在江南鹤的脑中,久久不能散去。
“曾大人,那个村子……”江南鹤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稳重,“那村子里,都是平民百姓啊……”
“江门主……”烛光晃动着,在曾侍郎脸上打下斑驳的阴影,使他的声音也显得幽深阴暗起来,“这是朝廷的命令。”
“朝廷远在京城,不知这武昌城情况,兴许弄错了……”
“江门主,你以为朝廷在江南除了曾某人,就没有别的眼线了?”
江南鹤心惊。
“四海之内,莫非王土。”曾侍郎继续说道,“只要是王土上的事,都会有门路传到朝廷里。这密令既然下给了江门主,那就是说——对朝廷而言,这村子里的人都是贼人。”
“请曾侍郎明察,这村子里……”
“这村子里,有江门主的女儿女婿,是吗?”
曾侍郎这话说得十分平静,江南鹤却如又遭一道霹雳。
“曾大人,你知道这事?”他恍惚地问道。
“不难查出来。”曾侍郎笑着,“既然曾某知道,想必朝廷也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
“既然朝廷知道,为何还要给我下这个密令!”江南鹤有些失控地喝道。
曾侍郎却冷静得教人害怕:“是啊,既然朝廷知道,为何还要给江门主下这个命令呢?”
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突然袭入江南鹤心底。他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曾侍郎站起身,走到栏前,凭栏远眺。
夜色正浓,只能隐隐看见江上暗流涌动,听得那浪声如喊杀一般,仔细看去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江门主,朝堂也是个江湖啊。”曾侍郎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江湖里的刀剑,看不见,却刀刀致命。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进江湖,少不得要纳投名状,可这投名状怎么纳,规矩是别人定的,你我说了不算,唯有愿不愿去做而已。”
“是做国事,还是做家事,江门主,慎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