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的灯火亮了起来。
江南风捂着脑袋,脸上毫不掩饰被搅扰了一觉美梦的烦躁与疲倦。
石老三费尽了力气,终于把野雪拖进了屋里,放置在地板上。
江南风朝野雪右胸的伤口上瞅了一眼,厌烦地闭上了眼睛,给自己灌了一口醒神酒。
“拖出去。别死在我屋里,多晦气。”
“拖不动。”石老三坐到地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拖你拖,我没力气了……”
江南风皱着眉头,揉着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三叔……”江月容在一旁轻声哀求道,“救一个人,便偿一份杀孽。现在拖他出去,那便是杀人了!”
江南风却冷笑一声:“我杀过的人还少吗?这和尚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救他?我怎么知道他是得罪了谁?我怎么知道他的仇人不会找到我家来?你们闯的祸,别牵连到我。拖出去。”
“可这武昌城里,只有你能救这伤啊!”
“怪他自己命不好。死在洋枪下,不算委屈他。”
“你当初能救我,为何今日不能救他?”
“早知你要给我带麻烦过来,当初我连你也不救!”
“三叔!”江月容焦虑地望了望窗外的翠红楼,心中一横,“当年你被逐出家门的时候,向父亲隐瞒了一个人,是吧……”
江南风心惊,瞪向了江月容。
江月容不做躲闪,也直直地瞪了回去:“你今日若救下这和尚,我们便相安无事。若你执意不救,我可要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父亲了。”
“你可别忘了,若回去,你也是死路一条。”江南风低沉着声音说道,“你我的处境,没有差别。”
“那就请三叔出手,救回这和尚性命,你我都能安心。”
“这和尚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只是个借住的和尚罢了。”
“那你为何执意要救他?”
“救一个人,便偿一份杀孽。”江月容轻声答道。
江南风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
“女人和小孩出去。”他愤愤地低声说道,“别在屋里碍事。”
江月容稍稍安下心来,向江南风行了一礼,背着孩子走了出去。石老三见江月容走了,也急忙站起身,却被江南风粗暴地喊住。
“那头陀,你别走。”
石老三一愣,不知所措地望着江南风。
“搭把手。”江南风饮着酒,揉着眼,随手指了指屋门边的药柜,“拉开最上层的小屉,取瓶药粉出来。”
石老三木讷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嘀咕着:哪有这个道理,大夫坐那儿喝酒,却要病人去取药。
他拉开小屉,见里头摆满了白色的小瓶,每一瓶都一模一样。他取出一瓶,打开看了看,只看见满瓶都是白色的粉末。
“这是个什么药?”石老三狐疑地问道。
“毒药。”江南风随口答道,“别吃下去,吃多了会死人的。”
石老三一惊,急忙把小瓶往柜子上放去,两手在衣服上来回搓动,像惹了晦气似的。
“取个碗,接上点水。”江南风懒懒地说道,“把这粉末倒两口进水里,搅匀了端过来,喂这和尚喝下去。”
“喝?”石老三吓了一跳,“这不是毒药吗?”
“吃多了是毒药,少吃一点就不会死人了。”江南风答道。
石老三回过头,见到江南风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些细小的刀具,正在油灯上烤着。这情景,石老三只看一眼,腿就吓软了。
“你……拿刀做什么!”
“救人。”
“又是喂毒药,又是动刀子,你这大夫就这样救人?”
江南风诡异地笑了笑,把烤过的刀片凑到眼前细细瞧着,悠悠地说道:“谁说杀人的东西,不能拿来救人?”
不知几个时辰过去,天色隐隐地似乎要亮起来了。
待翠红楼的喧嚣渐渐散去了,才听到远处传来了几声鸡鸣。
破屋里,江南风剪下了最后一根丝线,喘了口气,软软地向地上躺了下去。
石老三看着野雪右胸口上用针线缝起来的伤口,心中冒出阵阵寒气。
“这就……救回来了?”石老三轻声问道。
“命是保住了。”江南风疲倦地答道,“等药力散了,这和尚就该醒过来了。”
“药?”石老三看了看柜子上那装着白色粉末的瓶子,“那毒药,这大和尚吃了真不会死吗?”
“毒药这东西,能不能杀人得看吃了多少。”江南风答道,“就好像做人,有一点坏心眼那算不得坏人。坏心眼多了,人才坏了。那瓶中药,若只吃两口,最多让人昏睡三五个时辰,睡醒了药力便过去了。想死,得吃一整瓶。吃完后人如堕梦中,一觉不醒,最后在梦中死去,无半点痛楚。”
“天下还有这样的药?”
“我亲手调配的。”江南风略带得意地说道,“我还起了个名字,叫醉生梦死散。生时醉,梦中死,人世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你这药卖得好么?”石老三问道,“我看那小屉里储了整整一屉,像是卖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