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成寺中,后院门前,野雪抱着胳膊,似一尊镇风水的泥像般坐着。他的身边,石老三百无聊赖地挠着脖颈,终于耐不住性子,低声唤道:“大和尚,咱们该进城了。再不去,小贩收了摊,今晚可就吃不上元宵了!”
野雪瞪了他一眼,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那老头还没走,我们就得在这里守着!”野雪低声喝道,“他若敢对女施主不利,我野雪第一个不饶他!”
说罢,他冷眼看向了那大殿的后门。
后院里,江月容双手招呼着炉上的粥食,眼角余光撇着尉迟雄,装作一脸茫然地轻声问道:“不知老先生找我,有什么要紧事说?”
尉迟雄轻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江月容,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江月容手里粥勺轻颤,脸上急忙扮出了一副错愕的神情,却不见那尉迟雄有半点动摇。
“不必担心,我没有说出去。”尉迟雄倒是镇定,“江湖中人,总有些秘密,老夫懂的。”
江月容见骗不到这老头了,便索性也笑了笑,小声道:“那日在老树林中扮得匆忙,看来是露了不少破绽。”
“声音像,身形像,那孩子也像。”尉迟雄对木碑旁嬉闹的小童做了个鬼脸,缓缓道,“其实不只是那时候露了馅,早在这破庙里,老夫就隐隐觉得你不是普通女子了。”
“难得我一个弱女子,还能入得了你老人家法眼。”江月容挖苦道。
尉迟雄知道这是在怪罪他连日来的失礼,有些歉疚地低下了头。
“见了你,老夫才知道,女人中也是有豪杰的。”尉迟雄叹道,“也是你让我知道,尉迟家先祖中,原来有个女子远胜过我。”
江月容看到,这老者的眼神中,隐隐透出了些许落寞。
“你是来要银丝软甲的吗?”江月容忽然道,“那软甲本是你尉迟家先祖所造之物,若你想要,我物归原主便是了。”
尉迟雄却摇了摇头:“如今,银丝软甲于我已经没什么用了。它留在你这里,还能保这孩子免受刀剑之危。我还能活得了几年呢,要它何用?”
说罢,尉迟雄解下了背上的包袱,取出了一块黑布包裹的物件,递给了江月容:“我来,是要送你一样东西。”
“送我?”江月容困惑不解,缓缓接过那包裹。手指触碰到黑布的一瞬,她便感到一股寒气从黑布下透出,直沁入心底。
江月容轻轻揭开黑布一角,只见一道寒光从布里惊出,直刺得江月容眨了眨眼,过了片刻才定睛看去。
那黑布下,原来裹着一柄细长的刀刃!刃面薄如蝉翼,却布着细密的纹理——这是经千锤百炼才锻成的极品钢材,所以才有那般刺目寒光!
江月容心中一惊,望向尉迟雄。这老人却只是淡淡笑着,慈祥地说道:“老树林中,我见你腰间别了一柄断刀,猜想你之前当受了不少苦难。江湖是生死之地,若兵器断了,如何活得下去?老夫特为你锻了这柄薄刃短刀,就当是这些日子搅扰你的赔礼吧。”
江月容急忙收紧了这包裹,警惕地向大殿的方向望了一眼,快步走到后院脚落里避开外人视线,才终于拉开黑布,取出了这柄短刀。
刀身轻盈,刃面细薄,却透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江月容翻动手腕,随手舞了两个刀花,只觉长短适中,宽窄正好,劈风斩气没有丝毫阻力,却把一片寒光洒落到后院中,惊扰了一阵光影。
她收了刀势,横在身前,望着这刀身上层叠的纹理,不禁暗暗赞叹,不愧是天工尉迟亲铸的神兵利器。
尉迟雄望着这满院翻飞的光影,背过双手,昂首望向天幕,露出了一脸久违的得意。
“这柄薄刃刀,当是老夫今生造的最后一件兵器。”他轻声道。
江月容眉间一紧。
“老先生……你要归隐?”
尉迟雄傲然立在旭日斜光下,慷慨道:“这天下,不再是天工尉迟家的天下了。若苍天真要洋枪胜过刀剑,老夫这肉体凡胎,又何苦要逆天而行呢?尉迟家铸的刀剑是宝物,那洋人所造的坚船利炮,洋枪洋弹又何尝不是神兵?这些东西,哪样不是经历了几代能工巧匠的冥思苦想,才有了今时今日这般威力?又凭什么,偏要这天下间最厉害的兵器出自我这老朽的天工尉迟呢?一千多年,也风光够了,是时候把这天下让给下一代风流人物了。”
江月容看着尉迟雄这孤傲的身影,却只觉满目苍凉。
像是一位历战的名将,孤身一人守在遍地尸骸上,手握着残破的兵刃,嘴角微笑着,面对敌军千军万马摆开了最后的起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