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陈长祁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眼睛狐疑地在这破屋中四处张望,“这里是医馆?”
野雪叹了一声道:“说来话长……”
他搀起了这虚弱的老头,让他靠坐起身子来。陈长祁看到,野雪的脸上带着一丝愠怒,却不知是为什么。
“陈师傅,你不该瞒着我了……”野雪低声道,“大夫给你把过脉了,说你的身子积攒了许多内伤,年老体衰无力自愈,其实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了。几天前染上的那场风寒,已耗尽了你最后的气力……”
说着,野雪忽然瞪大了眼睛,责骂似地对陈长祁吼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执意来寻我比武?是想骗我吃人命官司吗!”
陈长祁听完这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有些猛了,又惹起了几丝干咳。
“你笑什么?”野雪狐疑道。
“我听你在庙里比武时候说得那般热闹,又是要立生死状,又是要打到有一人站不起身来,我还以为你是说真的呢……”陈长祁大笑道,“到头来,你从头到尾都没敢放开了打,只是说些漂亮话吓唬我,想等着我认输哇……”
野雪被陈长祁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扭过头去,小声道:“那时候我可是真心说的,似这般打一场才不枉你一路追来嘛。”
陈长祁看着野雪,却似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一般,欣慰笑道:“那一场比武,打得漂亮,不愧是我历练出来的……”
野雪本想反驳,可看陈长祁眼中渗出了泪来,不知为何,这驳斥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来了。
“老头,你的拳法着实厉害。”野雪缓缓道,“我若不是学了你的步法,单凭招法,我确实胜不了你。”
“不,我输给你,不是拳不如你,是年纪大了。”陈长祁正色道,“我若年轻二十年,现在倒在床上的该是你了!”
“行行行,你嘴上过了瘾就好……”
陈长祁笑了笑,忽然又低垂下了眼睛道:“郑秃子,我死之后,这套步法你要勤加练习,不可荒废。若有一天步法生疏了,我化作怨鬼也要去寻你!”
“你这老头,活着没完没了,死了还不肯消停……”野雪打趣道。
“那当然……”陈长祁理直气壮地答道,“等我死了,这套陈家拳就只剩下你这步法还留存于世了。你若不练,陈家拳岂不是要绝种?”
野雪听完,脸上一惊:“陈家拳这么厉害,怎么会绝种呢?你不是开了武馆,收了许多弟子么?”
陈长祁苦笑道:“他们都是庸才,哪能练到你这般本领。若真把陈家拳真传托付给他们,那才是给祖宗丢脸呢!”
“可是……”野雪慌张道,“我只学了你的步法,没学你的拳法呀!”
“无妨……无妨……”陈长祁慨然道,“陈家形意拳,本就是个家传的小拳种,一代不过二三人,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这种拳法,每朝每代都有新生的,每朝每代也都有绝种的,本就是武林常态,没什么好可惜的。我本想开馆授徒,为这拳法留个血脉,可看了看那些来学拳的富贵子弟们,我算是明白了——拳法算什么呢?人有生老病死,朝代几百年就更迭一次,世上比拳法大的东西多了去了,还不是一样有生有灭?总有些旧的东西得消亡了,才能腾出地方让新的东西冒出来,这是天道。既然天道如此,陈家拳不过是千千万万个绝了种的小拳法之一,能留下你身上这半套步法,已是比其他拳法要幸运得多了不是?”
野雪望着这老头安详的面容,一时语塞,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