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充盈了整个天地。
武昌城东的这片原野间,只有那残月繁星的光亮肆意地漾开,把半间破毁的寺庙,镀出了一片银色的亮光来。
夜色中,一个人影缓缓向这半间破庙走来。
是野雪疲倦的身形,慢慢从夜色星光间显出了形状。
昏昏沉沉地,他在这坍塌的道成寺前停下了步子。
道成寺里,已没有了人影。江月容带着那孩儿走了,石老三大概是带着她去两广投奔亚达兄弟。纵不是如此,那两人也定有出路——反正遇上野雪之前,他们也过得挺好的。
那间为野雪搭了床铺的禅房,此时静默在一片瓦砾间。一座破庙,塌去了一半,只剩下了半截大殿还倔强地立着,迟迟不曾倒去。
四周都是茫茫荒原,只有这半截寺庙,还算是个可过夜的地方。
野雪缓缓走进那排粗陋的木栅栏围起的院子,用脚踢开了挡在大殿正门前的碎石,抬头再望去时,却看见那尊大佛横亘在这大殿里,侧身躺着,不肯留出多少空地容野雪睡下。
野雪苦笑了一声,往那仓库的废墟走去,一块块拾起了地上的碎砖瓦扔到外头。用这两只铁掌挖到了夜深时,终于把那佛头从瓦砾间清了出来。
他拍了拍这佛头上的尘土,倚靠在佛陀的下巴上,沉沉地喘了几口气。
佛陀只是带着微笑,凝视着野雪和他身后那片武昌城,目光中带着慈悲。
“佛爷,我对不住你,害你吃苦了。”野雪竟对着那佛像,兀自说起了言语来,“我听别的和尚说,你是有大智慧的人变得,什么道理都懂。我以前觉得也没什么不得了的,世间有那么多道理,可真用得上的却没有几条。人在世上活着,知道些简单的规矩就够用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连最简单的道理,都还没想明白——你说,若是你来教我,我学得会吗?”
佛陀只是笑着,沉默不语。
却在这时,落下了一片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了那佛陀的瞳仁上。
一片野雪忘了清扫的浮尘,被这月光一照,缓缓从佛陀的瞳仁间滑落。夜色中看去,就像是佛陀落了泪一般。
“看来你也不懂,把你都急哭了……”野雪忽然笑道。
这爽朗的笑声,在残垣断壁间,似那月光星辰一般,闲庭信步,肆意地游移着。
月光映亮了这一片方圆间的草木,微风拂起了地上的几缕浮尘,光影和风尘从野雪与大佛边划过,让这两个笑颜相对的大小人儿间,隐隐生出了一丝惬意与悲凉。
“好!”野雪把那双铁巴掌在大腿上一拍,猛地站起了身子来,“既然咱们都不懂这道理,咱们就一起参悟。兴许有一天,我们都忽然想明白了,便带着这道理去地府,讲给那阎王老爷听!”
他将那一双手掌扶在了倾倒的佛陀肩头,双脚稳稳在瓦砾间清出的一片空地上踩稳。
“好佛爷,别慌,我扶你起来!”
说着,野雪将全身的力道都贯入这双臂之间!他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吼,两臂和额头上都暴起了道道青筋,一张粗大的面容憋得通红,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随着这声低吼越来越响,那佛陀身上的碎砖破瓦纷纷动了起来。渐渐的,这动势越来越急,片刻后便如瀑布般从佛陀身上倾泻而下!
那佛陀的身形,竟一点点离开了地面,重向大殿深处的佛坛上坐了回去!
终于,随着野雪的吼声撕扯着爆发出来,那硕大的佛像身下发出了一声雄壮的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