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炸起一声雷鸣,忽然落下了几滴斑驳的雨点。
这季节的武昌城,雨总是忽来忽去,难以捉摸。
雨声打落了竹林间的腾腾杀气,也静下了狂风中骚动许久的光影。
江月容缓缓拾起地上的蝉翼短刀,将那暗剑插回了刀柄的机关中。刃口上虽已有许多磨损,但毕竟是天工所铸的神兵利刃,多削下一个首级当不在话下。
江月容向江南鹤的方向望去,这曾经意气风发的江门门主如今虚弱地躺在一株老竹下,任竹叶间渗落的细雨在他身上拍打着,渐渐浓密起来,形成了一片雨雾。
江南鹤的脸上,淌下了两行血泪,纵他用手去捂,也遮拦不住。血泪掺杂着几声哀嚎般的呜咽,轻轻地在雨声间漾开,沙哑而阴郁,苍凉又悠远。
江月容仰起头来,任天雨浇打在她的面容上,溅开一片清凉的水花。一头秀发被雨水卷挟而下,压垮了发髻,披散下来,似乌黑的瀑布一般。
就要结束了。江月容的心中,轻声念道。
这一切,起自这片竹林,也终于这片竹林;起于楚云飞的那一招剑法,也终于同一招剑法。像是宿命,像是轮回,江月容和江南鹤都曾努力想要跳出去,却兜兜转转,终还是回到了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吕良……”月容轻轻动开双唇,在这乱雨的浇淋中浅吟道,“你的仇,我终于替你报了……”
仿佛那俊美书生,从天际伸出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了月容的面颊。
细水涓涓地淌过她的面庞,却不知几分是雨,几分是泪。
“外公……”一个童稚的声响,忽从轻雨竹林间传出。
江月容微微心惊,循声望去!
是她的孩儿,被雨水浇打得有些委屈,懵懂地走到了老竹下的江南鹤身边坐下!
“外公……”那孩子轻轻揪住了江南鹤的衣袖,用力拉扯着,似乎是要江南鹤松开那捂着眼睛的手,去替他遮挡些风雨……
江南鹤的呜咽声,缓缓静了下来。
“江南鹤!”江月容忽然摆开了架势,惊扰了几分细雨,凌乱地向四周散去!
刀光再起,又惊扰了几道轻风竹影。
江南鹤的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外公!”孩子撒娇似地唤着,轻轻摇晃着江南鹤的身形。
江南鹤的右手,颤抖着从双目间移开,向着那孩子伸了过去。掌中的血水,和着细雨垂下,不需片刻便洗净了这掌心。两只铁指环,击碎了坠落的雨滴,点点散开,映出异样的寒光来。
江月容摒住了呼吸——她的身子,因为极致的惶恐,竟动弹不得!
这时候,无论什么招法,都不可能在江南鹤碰到那孩子前,先取下江南鹤的性命!就在这最后一刻,偏偏江南鹤又有了伤害江月容的招法……
但江南鹤只是微微笑着,循着这孙儿的唤声,把那只右手放到了孩子的额头上,轻轻拍了拍。
还不懂什么爱恨情仇的孩子调皮地笑了笑,倚着那老竹,把身子蜷在江南鹤那巨大的手掌下,轻轻依偎在了江南鹤的怀里。
细雨如丝,竹影摇曳。
莎莎的响声,似天籁般。
江南鹤搂着自己的外孙,像个享天伦的老者,带着满足而惬意的浅笑。那笑容,是江月容从未在父亲脸上见过的,如孩童般无邪的笑意。
那戴着两只铁指环的右手,温柔地在孩子的额头上轻抚着。力道如此柔和,竟让那孩子轻轻打起了呵欠。
江月容痴痴地看着这图景,缓缓收下了架势。她的身形在雨中沉默着,良久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