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站在殿门口,脸上挂着一个寒冷的笑意,犀利的眼神一直在众人之间来回逡巡。
许久,她把目光停在武三思脸上,说:
“自家人都到齐了,朕要宣布一个消息。”
一切都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武三思压抑着心里的狂喜,面上露出凝重之色。
“朕要禅位给……”
椒房殿寂静无声,武氏族人呼吸急促。
而武三思脑海里空白一片,整个人完全沉浸于幻想之中。
孤要登基了!
孤要眼睁睁看着张巨蟒这个恶獠是怎样在皇权的光辉下被灼成一片黑烟!!
这一刻,武三思眼中填满了欲望。
他已经是个太监,注定没有子嗣传承,可他依然渴求站在人间巅峰。
他要掌有生杀予夺之权,他要将世间不敬他之人统统杀掉!
他要世间万万百姓都变成奴隶,他要每个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谦卑恭顺,他要男人都变成太监!
他要……
“朕要禅位给太平武令月。”
平静的声音飘向大殿,却犹如惊雷绽响。
武延基懵了。
武攸暨惊悚骇然。
所有武家族人都陷入震撼之中。
他们俱是认为陛下口误,不可能是太平,她不是早死了?
武三思呆立在原地,化为一尊石像,脸膛仿佛涂了一层铅灰色。
他发现自己正从尘世间最高的巅峰朝着一个无尽的深渊坠落。
这不可能!
有武氏族人立刻纠正道:“陛下,您说错了,不是……”
话声戛然而止。
咻——
破空利响,箭矢迅疾而来,盯在那人的喉咙上。
鲜血滴溅而出,像是滴进武家族人绝望的心头。
轰隆隆——
宫殿外陡然震动,装备精良的禁军如浪潮般涌进大殿,弓弩上膛。
武家族人四肢冰凉,陷入崩溃的恐惧。
他们明白了,所谓的宫宴,就是精心布置的阴谋。
武家成了瓮中之鳖,这个恶毒的老妇人要一网打尽!
悔意如同蚂蚁一样啃噬着武三思的心,他的嘴巴猛烈颤抖着。
“为什么?”他愤怒地咆哮。
被层层禁军护佑的武则天面无表情,沉声道:
“武家打着朕的招牌作恶多端,天下百姓苦尔等久矣,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哈哈哈哈……”武三思发疯似的大笑,瘦骨嶙峋的拳头砸在地上,竟砸得砖块微微裂开一道细隙。
咻!
冰冷的箭矢齐射而出。
武三思关节处露出一截黝黑的钢弩箭尾,袖管血迹渗出。
他泪流满面。
所有武家族人全都放声恸哭。
老妇人毫不收敛的杀机,昭示着武家最后的一场。
灭族!
魏王武延基颓然跪倒,哽咽道:
“陛下,我们是你的血亲啊,你何苦如此狠毒绝情。”
“血亲?”武则天无悲无喜。
她转身离去,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朕也不想的。”
为了武周江山,她能牺牲任何人。
“押入诏狱,反抗者诛!”
越来越多的禁军疯狂冲进椒房殿,冷血地执行命令,那些负隅顽抗的武家人被无情收割性命。
听着绝望的哀嚎声,武三思觉得有一场烈火正在自己的灵魂深处燃烧。
那些东西,已经在这场无形的大火中灰飞烟灭。
诸如野心、权欲、痴念,诸如仇恨、报复……所有这一切,全部都化成缕缕青烟,在满殿的血雾中飘散。
“孤不能死,孤还没杀了张巨蟒,孤不能死。”
武三思像个无助的小孩一样跪地求饶,涕泗横流。
“求你让张巨蟒陪葬,孤要跟张巨蟒一起死。”
他竟对着士卒磕头,咚咚咚一下又一下,犹如疯癫。
……
天空阴沉,雨水打湿了雄壮的皇城。
那些明艳的朱红色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暗,就像是快要凝结的血痕一般。
皇城端门伴随着吱吱声被缓缓打开,修缮不久的黄铜钉在闪耀着光芒。
几千名官员表情复杂地鱼贯而出,在一应仪仗的带领下,沿着御道一直走到了广场的深处,分列排在两侧。
在绝望悲怆的天气气氛之中,他们只能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路在何方?
谁也不知道。
也许朝会过后,他们之中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存活。
城门被封锁,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禁军,鲜血涂满了高门墙壁。
到了如今境地,唯一还对陛下誓死效忠的,恐怕就是几千禁军兵马。
当一个皇帝需要让禁军倾巢而出,那就意味着她孤注一掷。
连自身死活都不在乎了。
“铛!”
“铛!”
“铛!”
皇城望楼三道鼓声响起,发出颤抖的声音,击打在皇城上下所有人的心上。
……
朝殿明明站满了公卿,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仿佛尘封已久的墓窖,露出一个个僵硬的兵马俑。
李显余光打量着御座,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竟让他有股窒息之感。
地狱里的恶魔,在即将毁灭之前张开了嗜血的獠牙。
冗长的死寂终被打破,有人率先沉不住气。
“陛下,请释放太子殿下。”
宰相崔玄暐缓缓出列,其长髯乱糟糟,显然心情惶恐到连仪容都没有整理。
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御座。
闻言,一种相同的忧虑和恐慌不断在群臣中间蔓延。
没人知道老妇人究竟在酝酿什么滔天谋划。
赐死相王,诛杀薛家三子,一重奏。
听闻这个消息,群臣顾不上为相王默哀,笃定武三思即将上位。
可紧接着,上午二重奏来了,形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幻。
以武三思为首的武家族人全部打入诏狱,禁军严加看管。
武家全部完蛋,断绝了太子继位的可能性。
泾渭分明、完全矛盾的两个方式,必然会引出决定性的——
第三重奏!
“陛下,请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年迈的狄仁杰也站了出来,尖锐的口气近乎于指责。
他无力而又愤怒。
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陛下已经着火入魔,必须囚禁在牢笼。
越来越多大臣出列,他们目光不再恭敬,连伪装都懒得伪装,都是质问的眼神。
杀子,杀外孙,马上就要杀侄子……
一系列令人毛骨悚然的操作,皆出自这个九五至尊之手。
“退位吧!”
一道愤怒的声音异常尖锐嘹亮,在大殿回荡不休。
群臣非但没有觉得大逆不道,反而神色凛然地盯着御座。
“行。”
毫无波澜起伏的一个字,就像一滴水溅入油锅。
朝殿几乎爆炸开来!
谁也不曾想到,陛下会如此坦然的接受退位,这个将龙椅视作比性命还重要的女人,竟会心甘情愿将其拱手让人。
“谁?”
有大臣脱口而出。
在这个最庄严肃穆的帝国中枢,已经摒弃了文绉绉的礼仪言语,在满朝衮衮诸公面前,直接逼问帝王。
武则天没有回答,表情如一汪湖水,波澜不惊。
殿角的铜漏,水滴仍在从容不迫地滴下,无论世事如何急迫,它从来都不曾改变。
群臣按耐住焦急的情绪,默默等待。
或多或少有人将目光锁定庐陵王李显。
陛下无情地铲除了所有皇位继承人,唯独留下他。
从得益者推论,庐陵王恐怕即将继承大宝。
殿前的李显牙关竟有些发颤,显然是情绪鼓荡之故。
他根本就不想坐上火坑,他只想逃离神都城这个炼狱。
“陛下,您想禅位给谁?”狄仁杰沉声问道。
武则天依旧缄默。
气氛逐渐僵硬,大臣渐渐不耐烦之际。
蹬——
殿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寂静的朝殿,沉稳的脚步声异常醒目。
一步。
两步。
直到一袭红裙站在殿阶。
满朝惊悚,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竟然是太平殿下!
她不是死了么?
在群臣看来,如果殿下没死,陛下为何要连坐她那三个无辜的儿子?
“怎么会?!!!”
有大臣如见鬼魅,发出骇异的尖叫。
群臣瞬间注意到了,他们瞳孔猛缩,似乎看到了世上最为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个孩童黑亮眼睛转来转去,穿着精致的薄荷色小袍衫,头发扎成了两个小揪揪。
被数千道目光盯着,孩童毫不畏生,他注意到高高御座的老人,连忙挣脱娘亲的手,咯咯笑道:
“祖……祖母……”
他蹬蹬跑向御座,长长的地毯,一路摔了好几跤。
朝殿死一般的沉寂。
轰轰轰轰!!!
仿佛十八级大地震降临,群臣有一种天空崩裂,日月平沉的荒谬之感。
瞠目结舌!
极度惊恐!
大脑一片空白,完全陷入了宕机状态。
所有大臣都满脸惊悚地注视着这个孩童,目光充满了浓浓的震撼!
太像了!
这眉眼,活生生的小巨蟒!
祖母……
难道这是太平殿下跟张巨蟒的种?
这个念头开始滋生,众臣脑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怪不得率先杀的是薛家三子,这个孩子解释了一切困惑。
“祖母,抱……抱……”
口齿不清的声音在过道响起,孩童又一次摔倒在地毯,小脸委屈巴巴。
陈子昂一个激灵,箭步冲过去将孩童抱起,快步跑向御座。
刹那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杀机。
许多李唐旧臣,世家官员眸中抖现杀意,他们死死盯着孩童粉红白皙的脖颈。
掐下去,掐死这个小孽种!
可望着蓄势待发的殿前御林军,谁也不敢挪动脚步。
孩童顽皮揪着陈子昂的胡须,陈子昂不顾疼痛,将孩童放在陛阶上方。
“正儿,快来。”
武则天笑容和蔼,轻轻招手。
孩童嘟着嘴,他才懒得再走呢,直接躺着打滚,滚了几圈,麻溜滚进了御案底下。
如此滑稽的举动,朝殿没有一丝笑声,反倒觉得寒意逼人。
上官婉儿神情极度复杂,有些失落,亦庆幸,还有一丝妒忌。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生出浓烈的嫉妒情绪,但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稚童,她感觉内心很酸涩。
太平赢了,赢得盆满钵满。
“正儿,让祖母抱抱。”
武则天弯腰张开手臂,声音很是柔和亲切。
孩童藏进御案底下,仅露出小靴子,玩心大起,嬉笑道:
“我要玩躲猫猫,祖母快来找我呀。”
武则天莞尔一笑,表情很快就恢复原样。
她转目环视整个朝殿,两袖龙袍如广云展开,整个人的身上浮现出一股强大而庄严的气息,沉声说道:
“帝国公主跟中山王有私情,这是皇室天大的丑闻。”
群臣一颗心早就被这个孩童击溃得麻木。
现在谁还在乎什么丑闻?
怪不得要装疯,怪不得要躲进渺无人烟的邙山老林。
原来是产子!
以疯癫的丑状消失,却以华丽的姿态回归。
太平殿下,心机着实恐怖。
她有帝王之姿啊!
狄仁杰操着沙哑的嗓音朝上施礼道:
“武氏乃天下至贵,皇太女却为异姓,有悖于礼制,也于皇家声名有碍。”
“故而老臣恳请神皇赐皇太女武姓,以示母子同心,倡忠孝于万民。”
群臣错愕。
你狄公何时睁眼说瞎话了,王朝岂能存在两位储君?武三思太子之位还没来得及废黜呢,你这皇太女就给安上了?
不过眨眼间,大家都反应过来了,殿下必须是皇太女!
原以为改朝换代,战战兢兢等待着张巨蟒君临天下,大杀特杀。
谁曾想冒出个孩子,那真是无边黑暗闪过的曙光啊!
女主乾坤,妇人窃权乱政,天下士大夫绝对无法容忍,他们恨透了帝国之巅站着一个胭脂红粉,他们不想对着一个妇人跪拜。
但是!
另一个人是张巨蟒!
一个可怕到几乎是神只的人物,一个凭着杀戮制定规则,一个四肢百骸都在饮血的暴君!
如何选择?
根本不需要考虑。
他们宁愿帝国出现第二个女帝,也不愿整天活在恐惧之中,每次上朝都得在家里准备棺材。
沉寂过后,宋璟,娄师德,陈子昂等人齐声附和:
“请赐皇太女武姓。”
“请赐皇太女武姓!”
“请赐皇太女武姓!”
山呼海啸的声音席卷朝殿,群臣神情异常坚决。
殿前太平面无表情,语调清冷:
“请母皇不吝相赐。”
可这时,不合时宜的吼叫在班列中响起:
“陛下,你为何认定这是中山王的孩子?”
崔元综面色涨红,愤怒道:
“殿下置驸马于何地?你们才是夫妻!况且坊间传言殿下养面首,孩子亲父是谁有待考证!”
哗!
满朝哗然!
此言不啻于羞辱,间接辱骂殿下淫秽!
可下一秒,众臣情绪就平复下来。
朝野认不认这是张巨蟒的种不重要。
张巨蟒自己认就行,此獠做没做过心里没数?
何况如此肖似,再不济让臧太夫人亲自前来认孙,毕竟也要归于张家族谱。
念及于此,群臣不禁忐忑,张巨蟒会不会弑子?
此獠灭绝人性,动辄屠俘五十万,活生生的杀神降世,在野心欲望面前,一个两岁稚童算什么?
或许普天之下,能阻止张巨蟒的只有此獠自己。
武则天没有去看情绪失控的崔元综,而是淡淡道:
“朕希望迁都长安。”
轰!
又一则爆炸性消息,群臣被震得脑袋晕晕,艰难才理清思绪。
他们目光复杂,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轻叹。
长安,那完全是张巨蟒的势力范围。
殿下登基本就要沦为此獠的傀儡,现在以长安为京,那皇城禁军都要受此獠掌控。
但另一方面,也瓦解张巨蟒势力的造反之心。
以长安为京师,那此獠亲信都能获得足够的利益,跟随此獠的人都会位居高位。
这样,谁还会义无反顾地陪着此獠篡位?
打姓李的,咱们愿意,打姓武的,咱们也撸袖子干。
可是打的是王爷亲儿子,你们父子之间的事,谁敢掺和其中呢?
造反无非两点,一是不反活不下去,二是为了拼一把荣华富贵。
可现在王爷虽名义上不是帝王,但已经权倾天下,没有任何人有能力阻挡你。
难道你为了皇帝这个虚名,忍心残杀自己两岁的儿子?
其实还有一点,那就是张巨蟒的声望已经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
越是这样,此獠越是不能有洗不掉的黑点。
此獠诠释了真正的高处不胜寒,短暂堆积的高峰,崩塌也许就是一瞬间的事,此獠愿意去赌么?
谁也不清楚。
殿内群臣几乎一边倒支持殿下登基,纵然他们知道这是掩耳盗铃,帝国幕后主宰会是那个恶獠。
但是好歹殿下是皇帝,某一时刻也能对此獠进行制衡,权力就会达到微妙的平衡。
不然张巨蟒改朝换代,那此獠真是为所欲为了。
还有潜意识里,群臣厌憎再次做亡国之臣……
李唐被武周取而代之,他们降了,要是再降一次,那在史书上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儒家士大夫,谁不爱惜羽毛,纵然狄仁杰也不可免俗。
“迁都,诸位没有异议吧?”
御座上再次机械般没有感情波动的声音。
群臣沉默,讽刺的是,大家原本都希冀南徙,没想到短短一天,帝国中枢却要迁到张巨蟒的大本营。
“没异议,那朕……”
武则天停顿了一下,表情略显黯然。
上官婉儿注意到了,她内心喟叹一声。
群臣也渐渐看向陛下苍老而又茫然的脸庞,这个冷酷的老妇人,为了江山传承不惜一切。
自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女皇帝。
要退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孩童都躺在地毯上睡着了,武则天目光眷念的看着朝殿,轻声道:
“朕禅位给皇太女武令月,明日举办禅让大典。”
朝殿鸦雀无声。
太平眼神恍惚,她没有迟疑,跪下重重叩首:
“儿臣年少德薄、才疏学浅,于社稷无尺寸之功,于烝人无纤末之恩,仰赖母德,惭愧无地,焉敢觍居帝位,掩天日之光?”
历朝历代三辞三让的惯用伎俩,为了吃像好看一点。
可群臣已经等不了,明晨就得仓促举办大典顺势登基,哪有时间再耗着。
首相狄仁杰率先转过身,朝太平弯腰施礼:
“今惟愿殿下早膺大位、统御万邦,上应天神之命,下慰臣民之请。”
殿下终归没做出什么功绩,他也不敢用华丽的夸赞词藻来叙述,这句话干瘪瘪的。
不过没人会在乎,群臣随之高呼:
“愿殿下早膺大位、统御万邦……”
太平一时不知手措,她缄默无言,直到御座上洪声道:
“礼部即刻筹备大典,退朝。”
话音刚落。
“陛下!”
一个面容清秀的青袍官员快步出列,满脸激动道:
“微臣有话有说。”
殿内官员皆皱起眉头,这种六品小官有什么好讲?
张九龄深吸一口气,慷慨激昂道:
“陛下推广科举、招纳贤才,前代帝王皆不能及。”
“遥想武德、贞观之时,在朝为官者除了关陇权门便是功臣子弟,而今无论贵贱贫富但有其才皆可为官。”
“像臣来自岭南韶州,一个蛮荒之地,可那里诗书礼乐不逊中原之士,可见文教推行之广。”
“陛下为天下寒门敞开上进之路,此等功绩足以光耀后世,我华夏亘古未有之盛世为期不远矣!”
听闻此话,群臣默然。
这是在盖棺定论么?
也是,陛下余生只能待在神都城,权力与她再无任何瓜葛。
“朝堂称陛下任用酷吏,手段残暴,可说到底杀的都是贵族和官吏,未尝迫害百姓……”
“感念陛下者何止微臣?”
“陛下可知当今之世有多少百姓?去年户部核查过,有六百一十五万户,合计三千七百一十万人有余!”
“记得唐高宗年间只有三百八十万户,如今人口增长近七成,税收粮储更是倍增,这难道不是您的功劳?”
张九龄胸膛起伏,激昂的情绪随着话落渐渐平复。
满朝寂静。
武则天怔怔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官员。
她突然笑了,笑得很放肆,笑声充斥整座大殿。
虽说她这辈子听过无数歌功颂德的话,但说那些话的人都摄于她的权势,能在失去一切权力后得到这般评价,此生何愧?
群臣面面相觑,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震惊,此子所言毫无虚妄,句句为事实。
要说陛……太上皇为政最大的弊端,就是兵略。
当初登基处决了太多优秀将领,导致朝堂来来回回就王孝杰等人,领兵打仗的将军捉襟见肘。
当年四国入侵,大周也是勉强抵挡,耗费了国库,亦没有完全解决边疆之患。
群臣几乎能预料,再这样下去,武周对外必然节节败退,疆土甚至会大幅度缩减。
可张巨蟒这个妖孽冒出来了!
简直是战神在世,一己之力将中原向外辐射,所到之处,蛮夷只剩血淋淋的头颅。
问题来了,张巨蟒这些功绩算不算太上皇一份子?
肯定算!
毕竟此獠还是名义上的臣!
那太上皇的历史地位就极为可怕了,对内人口经济增长,扶持寒门打压门阀,对外扩张领土……
青史评价上,这绝对要超过唐太宗李世民,甚至跟汉武帝都能掰掰手腕子。
就在群臣思绪飘飞之际,御座上的老妇人抱着孩童,在宫娥簇拥下,步履蹒跚地离去。
……
傍晚,禁军及各级衙门里正便开始在各处敲锣打鼓,贴出告谕,通知所有百姓,明天参加禅让大典。
满城百姓沸腾!
陛下退位!
二代女帝登基!!
中山王的儿子成为太子!
一则则消息,惊爆了百姓眼球,也赢来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生活在神都的百姓心情是复杂的,皇城脚下,耳濡目染,当然整天听着陛下跟中山王的皇位之争。
他们不像长安,只拥戴中山王。
他们既崇拜中山王,又敬仰那个苍老的妇人,毕竟生活水平的提高,每个人都能切实感受到。
如今,终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陛下将治理天下的权力正式交给中山王,再传给小中山王,一代代传下去。
多好啊!
……
翌日。
红日初现的那一刻,万簇金光透过薄云照耀着大地,而阳光所及之处早已人山人海。
端门前密密麻麻都是人,天津桥被堵得水泄不通,洛川之畔摩肩接踵,整个洛阳城人满为患。
“殿下,时辰到了。”
太平身穿一袭大红的祎衣,那是周运火德的象征。
她薄施粉黛,华贵之气慑人心魄,迈着沉稳的步伐登上五凤楼,她那满头珠翠和锦绣纹章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光芒。
殿楼香雾缭绕,武则天面无表情一卷禅位诏书,她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
“咨尔皇太女武令月:昔者帝尧禅让于虞舜,舜亦授禹,时其宜也,天命不常,唯有归德。”
“今皇太女武令月,睿圣自天,英华独秀,威震幽遐,九区归往,百灵协赞,人神属望,为大周帝王不二之人选。”
“敬遵典训,御皇极而抚黔黎,副率土之嘉愿,恢洪业於无穷,时膺休佑,以答三灵眷望。”
“即日起,朕禅位于武令月,以肃承天命!”
话落,武则天将传国玉玺递到太平手上,直直盯着帝国新主人:
“大周江山,交给你了。”
太平双手接过沉甸甸的玉玺,望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八个字,她缓缓点头。
群臣纷纷参拜,狄仁杰代表文武百官,向太上皇进献尊号——
则天大圣皇帝!
千古第一位女皇,属于她的时代,终于在这一刻落下了帷幕。
狄仁杰坚信,再过几千年,她依然能在枯黄的史册中倨傲而华丽地飞扬。
武则天孑然一身离开殿楼。
日月不再当空照。
“铛!”
“铛!”
“铛铛铛——”
皇城无数钟声响起,一排排金黄飞禽从端门一掠而过,朝南方翱翔,仿佛百鸟朝凤。
端门前顿时沸腾,随着一阵隆隆之声,数十万百姓陆续跪倒在地,既而响起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宛如海啸,震耳发聩。
泱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但每个人都一脸崇敬,仿佛都在歌颂新帝的圣德。
太平俯瞰端门,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