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阎洲站在火红的枫树下等了很久,撑着一把年代感十足的油纸伞。
从远方看去,他就宛若一张水墨画一般,宁静悠远的气息从他身上蔓延,仿佛他所在的一片天地都化作了独立的世界。
他看着那茫茫人海聚散无常,眼神中倒映进了人世百态,有些人从他跟前经过,却穿过了他虚无缥缈的身躯,因为他们是活人,而阎洲只是一缕幽魂。
时间于阎洲而言,只是短暂到眨眼即逝,所以阎洲也有闲心来等待,那个说要回来的女孩。
一片红如火焰的枫叶被秋天轻轻吹落,从树枝飘旋而下,像是在空中起舞,然后缓缓地落在了一方干净的伞面上。
撑着伞的男人似乎若有所觉,握着伞的手轻轻往后一倾,那片落枫就顺着倾斜的伞面滑了下去。
就宛如一个生命的凋落,那样的轻盈又充满了解脱。
阎洲微微仰头,透过了伞檐看到了漫烂的橘红色夕晖染尽了天边,就好像打翻了一瓶染料一般将天色渲染的颜色不齐。
这不是阎洲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眺望夕阳落晖了,但却是第一次在这个地方看着夕晖等待一个人。
没有牵挂的人是洒脱而孤独的,有了牵挂的人是煎熬又满怀期待的。
望着远方像是血橙似的天光夕色,恍惚中阎洲眼里似乎看见了这夕阳之下缓缓走来了一个逆光而行的人。
阎洲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好似深渊落进了点点橘红色的光屑,漂亮的摄人心魄。
只可惜人群来来往往,日渐稀疏,却无人得知他们曾多次与一个足以经验人间的灵魂擦肩而过。
那个黑影越来越近,在阎洲的视野里,“它”还抬起手朝着自己招了招,
阎洲有点愣神了,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眨了眨眼又看去,也没注意此时的自己动作有点略萌。
“嘿!”
那个冲着他招手的黑影正是之前的女孩。
这让阎洲有些意想不到。
女孩手里还捧着两个杯子,冒着腾腾的热气。
阎洲眼睁睁看着她穿过了匆匆忙忙的人群,避着障碍物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手里端着杯子,杯子里的水是半点儿没洒出来。
她走在人群里,仿佛又不在人群里。
阎洲撑着伞在原地,静默又惊讶的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看她脸上笑容灿烂明媚,看她步履轻快,透露出愉悦感。
直至走到自己跟前,她才笑吟吟的递过来其中一个杯子,对他说:“请你的。”
“我说话算话。”
她语气里满是自信,微微扬了扬下颚,露出漂亮白皙的脖颈子。
阎洲不知怎么的,就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接过去,只是在他想要捏住这个杯子时,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水杯,像是抓了个寂寞。
阎洲这才意识到他跟眼前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
他是“诡”,而女孩是“人”。
“诡”是没办法碰到实物的,除非他让自己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也就是从虚无飘渺的状态变成能被别人看见的存在。
那个时候他就可以触碰到实体了。
可阎洲从来没有在人面前展露出自己的“真面目”,除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她就好像命中注定一样出现,而且能过与旁人不同的看见自己。
在他并没有展露“真面目”的情况之下。女孩居然能一眼看见自己的躯体,着实令人惊讶不已。
女孩似乎没想到阎洲拿个奶茶还需要那么长时间,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跟阎洲说:“你,不喜欢奶茶吗?还是说不喜欢这个口味没?”
她看阎洲的样子,似乎很迟疑,像是在思考要不要接过这个奶茶。
她突然想起来,像阎洲这样的男人应该不会喜欢“奶茶”这样甜腻腻的饮料吧?
她好像送错东西了……
女孩看着跟前的男人,对方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低眼看了下两个人一起拿着的奶茶杯,心里暗道:“要不还是收回来吧?避免二次尴尬!”
可是收回来的话,那跟“二次尴尬”有什么区别呢?
一时间气氛似乎陷入了尴尬的僵局。
阎洲垂眸,眼底映进了面前女孩的样子,她比自己要矮一个脑袋的样子,所以就算是低着头也能够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
阎洲看着她,较好的脸庞白皙中透露出青涩的感觉,这是一个年龄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孩。
不知为何,看着她沉默的样子,阎洲却第一次感受到了时间在身边溜走。
这种久违的、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时,阎洲第一时间忍不住去深深感受。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带来的。
阎洲心里心思微微一动,他手指也微微的颤抖,然后紧接着握住了奶茶杯,从女孩手里接了过去。
女孩原本还在思考该怎么样打破这沉寂的局面,却不想男人居然在下一刻将奶茶接了过去。
她的头顶也响起了一道清雅绝尘的嗓音:
“谢谢。”
女孩整个人也愣了一下。
那一刻,秋风不知从何处吹起,卷起了两人身后满树的枫叶在橘色苍穹下满天飞舞,犹如一只只自在的蝴蝶闪动着羽翼,给这个安静成熟的季节增添了一分动人心魄的美丽。
阎洲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握着女孩给的奶茶,温柔的温度从宽大的掌心顺着纹路脉络蔓延进了心底。
他和女孩在秋风四起时日有所思的抬起了头,然后亲眼目睹了——
那一年的那一天,好似夕阳漫烂渲染的枫叶犹如雨花一般纷纷扬扬吹起,又飘飘洒洒落下。
枫树下的街道行人匆匆,而站在枫树旁的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撑着伞个子高挑,一个穿着淡绿色的连衣裙,似乎在给这个凋零的秋季增添一抹亮彩。
女孩手捧着奶茶,“澎”的一下把吸管插进了奶茶杯里,然后浅浅的吸了一口。
阎洲学着她的样子也想把吸管插进奶茶杯里,只是可惜他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拿着杯子,着实不好整。
女孩见他脸上闪过一丝难看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
阎洲本来就因为不好弄奶茶而觉得难堪,没想到这女孩看了还笑话自己,平生第一次被气到了。
女孩看他脸色微微愠怒,连忙来帮他。
把自己的奶茶给男人,让他帮忙拿一下,一边拿过阎洲那个,帮他插吸管,还边问他:“你怎么不把伞放下?不觉得麻烦吗?”
阎洲撑着伞的手一顿,他也不知道,在诡堡里面听其他的“诡”说,要是实力不强的“诡”走出去,在青天白日之下绝对会被烧的魂飞魄散。
于是他每每一出来就会带着一把伞,日复一日这也成了他的习惯。
女孩见他没回答,连忙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就随口问问,其实你撑着伞……还蛮好看的。”
她抬眼自以为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阎洲。
的确,很好看。
阎洲五官棱角分明,但却显得十分温和,一点也不严肃刻板,叫人看了就觉得是个好人。
“来,好了。”
女孩把插好的奶茶杯递给他,又拿回自己的奶茶。
站在阎洲身边,静静的陪他一起看着远方。
过了一会儿,阎洲忽然听到女孩说:
“我看你一直站在这里很久了。”
“嗯。”
“是在看秋天吗?”
“不,在看凡间。”
阎洲一边回答,一边抬起那双眼眸眺望远方。
女孩捧着自己的奶茶温吞的吸着,却丝毫不知道身边之人手中微转,那柄伞无声的遮在了两个人头上。
所有回忆散去。
阎洲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女孩,这么多年了,她似乎变了许多,五官长开了,眼睛里更亮了,不过性格还是一如当初那样讨人喜欢。
当然,别人喜不喜欢他不知道,但阎洲知道自己很喜欢跟陆皎在一起的那份感受。
陆皎并不知道自己身边站着一个很久以前就认识的“熟人”,还在心里害怕的猜测着到底是什么诡东西找上了自己!
方才那种冰凉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掌心,挥之不去。
陆皎忍不住抬手搓了搓手,想要试图驱赶走那股寒意,可惜作用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