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睫,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楚承稷没听清,凑近她几分问:“什么?”
秦筝却退开一步,假装打了个哈欠往房里走:“困了困了,我要休息了。”
楚承稷看着她的背影,无声笑了笑。
他头发上有水,这么湿漉漉直接睡肯定是不行的,楚承稷一人在院子里负手站了片刻。
院子里还有零星的萤火虫在树梢草叶间飞飞停停,天上有一片星河,这简陋的农家小院里,似乎也有了一片星河。
楚承稷遥望藏在夜色与雾霭中的山脉,那是汴京的方向,散漫的目光里暗敛着锋芒。
粮食的问题解决后,秦筝有了足够的时间,也开始筹划怎么把后山那条索道完善成索桥。
只不过经历昨夜那场动乱后,为了寨中女子安全着想,进出寨门都变得严苛起来。
秦筝本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结了,怎料一大早地刚用过朝食,王大娘就过来寻她了,原是昨夜王家那姑娘寻短见,被人救下来后,今早又闹腾起来了,让秦筝同她一道过去看看。
出了这样的事,为了安抚人心,自然是寨子里有威望的妇人去慰问才好。
不过林尧爹娘都去得早,他自己又没娶亲,就只能由王大娘这个乳母出面了,楚承稷是寨子里的军师,王大娘把秦筝叫上,就是在变相地向寨子里其他人表明他们夫妻二人如今在寨子里的地位。
秦筝推脱道:“这……我同那位王姑娘只有数面之缘,她才遭受了惊吓,还是让相熟的长辈劝慰她妥当些,我去只怕不太合适。”
秦筝知道王大娘是一番好意,但她想起那位王姑娘的所作所为,去安慰人家,的确是不知道说什么。
昨夜那场差点没压下来的动乱,几个刺头儿肯定是罪魁祸首,王姑娘是个受害者,却也是那场动乱的引子。
秦筝不关心她喜欢谁,只希望她接下来能消停些,等沈彦之那边被朝廷逼得没法,退了兵,楚承稷下一步谋划的肯定是青州城,到时候进城招兵买马,高举大旗,哪还会拘泥于这小小一个祁云寨。
那位王姑娘和林尧之间的距离也只会越来越远,只怕再见都难。
王大娘看出她为难,叹道:“这本是寨主的意思,叫程夫人笑话了,寨主没成家,此事……他自己也不好出面,我又是个粗人,才想着邀程夫人一同前去。”
林尧的意思?
是林尧要帮楚承稷在寨子里再树立些威信么?
楚承稷用过早饭就去演武场练兵了,这些山贼没经过正规的训练,搞突袭唬人还行,真正同训练有素的官兵正面交手,就毫无章法可言。
他重头教起,得费些功夫,短时间内没法速成,但至少得有个军队的样子才行,不然举事了麾下也是一群散兵游勇。
秦筝没法同楚承稷相商,听说是林尧的意思,犹豫片刻,还是点头同王大娘一起过去了。
林昭倒是想陪她一起去,不过林昭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王大娘给哄了回去。
也是从王大娘口中,秦筝才得知那姑娘叫王秀,是早年西寨的人从山下带回来的一个花娘生下的孩子,连花娘自己都不清楚孩子的爹是谁,在王秀小时候对她非打即骂,连名字都没取一个。
后来花娘病死了,王秀才被孤苦无依的王婆子收养,“王秀”这个名字也是王婆子给取的。
王大娘本就天生一张冷脸,说起王秀的事,脸色不好看,瞧着比平日里更凶悍几分:“那丫头命苦,从前我凡事对她照拂一二,彪子更是拿她当半个妹子看待,那会儿我瞧着她只是小心思多,如今行事倒是愈发上不得台面了。”
这话秦筝不知道怎么接,若不是上次误会楚承稷缝衣服,她压根都不知道寨子里还有这号人物。
好在前边就是王婆子家了,王家大门外已经围了不少山寨里的妇人,探头探脑地朝着挤满了人的屋子里张望,又七嘴八舌地在低声议论着些什么,见秦筝和王大娘一同前来,才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王大娘问了句:“王家那丫头怎么样了?”
一个妇人道:“听说今早割了手腕,流了不少血,赵大夫正在里边给她包扎呢。”
屋子里依稀能听到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我死……让我去死,我活着也没法做人了……”
屋外另一个妇人撇嘴道:“秀丫头这寻短见的时间倒是赶巧,昨儿个上吊是在大厨房那边散席后,王婆子喊那一嗓子才有人过来把人给放下来。若是早上吊半刻钟,这邻里都没个人,王婆子身子骨又差,抱不动她,只怕就真一命归西了。”
她哂笑一声继续道:“割腕儿也是在今早,王婆子去叫她吃饭才发现她手垂在床沿全是血,要是半夜里割开了手腕,这会儿哪还用得着请大夫啊……”
旁边的妇人用胳膊肘撞撞她,看了脸色铁青的王大娘一眼,小声道:“好歹是个黄花大姑娘,摊上这样的事,你嘴上积点德吧!”
先前说话的妇人哼笑一声:“花娘肚皮里爬出来的东西,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军师夫人刚被水匪抓走,她就敢去军师那儿送吃的。现在瞧着军师夫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寨主要举事,又上赶着去勾搭寨主,这不就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么?”
那妇人瞥了秦筝和王大娘一眼,就直接走了。
山寨里的人虽然对林尧一家敬重,不过更像是村长和村民之间的关系,这妇人半点面子都没给王大娘,秦筝有点怀疑她们之间有过节。
不过她甚至还提了一嘴王秀给楚承稷送馍馍的事,倒有点像是想挑起秦筝对王秀的厌恶。
果不其然,秦筝马上就听见几个农妇嘀咕:“郭家那婆娘最是记仇,当年王秀娘和她男人勾搭上了,她可是直接提着菜刀冲进房里,撵得二人衣裳都顾不上穿满寨子逃窜,这些年也没给过王秀好脸色。”
“王姐姐护过秀丫头几回,郭家那婆娘是把王姐姐一并记恨上了……”
秦筝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因为那妇人临走前说了一句王秀和楚承稷的事,现在不少妇人都神情微妙地看她,秦筝心中尴尬不已,面上却还得装得滴水不漏。
她暗道自己果然就不该来这里。
王大娘估计也是才知晓王秀竟然还去楚承稷跟前献过殷勤,脸色更难看了些,对秦筝道:“我不知王家这丫头还做过那些事。”
她也怕弄巧成拙,反倒让秦筝和楚承稷生了嫌隙。
“我相公同我说过此事,其中有误会,并非是那位婶子说的那般。”秦筝几句话把楚承稷摘了出来,又道:“王姑娘受了刺激,还是让她静养为好,大家今日就别聚在这里了,改天等王姑娘好些了再来探望。”
秦筝神色太过镇定,妇人们瞧着她的确像是一早就知情的样子,也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思,在王大娘沉声开口让她们各自离去后,三三两两地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空了,只有王婆子坐在床边,哭得两眼泡肿。
秦筝也是此时才看清王秀的正脸,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看得出很清秀,只不过五官挨得有些紧,瞧着总给人一股她在和什么较劲儿一样的小家子气。
秦筝和王大娘进屋后,王婆子直接朝她们跪了下来:“多谢二位赶跑了那些个长舌妇,她们一个个的都是想逼死我孙女……”
秦筝下意识避开王婆子这一跪:“老人家起来吧,这礼我们万万受不得。”
她出声劝走那些看热闹的妇人,倒不是为了王秀。
王秀昨晚闹着寻死不成,今早又割腕,先前那妇人嘴巴毒辣了些,说的话却也不无道理。
她分明是想把事情闹大,来达成她自己的某种目的。
人多嘴杂,这件事关乎林尧,又是楚承稷手底下几个刺头儿欺辱的她,到时候王秀若胡乱说些什么,传出些流言出去不好收场。
“军师夫人菩萨心肠,菩萨心肠呐……”王婆子这才揩着眼泪起身。
赵大夫此时也为王秀包扎好了伤口,王大娘面相看着本就不善,因为知道王秀先前做的那些事,此刻瞧着更显凶煞,瞥了躺在床上噙着泪满脸苍白的王秀一眼,直接问赵大夫:“人怎么样?”
赵大夫道:“手腕割得深,伤口莫沾水,好生养一段时日外伤便可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