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城雨季的规律难以摸透。谁也不知道雨会转大还是会转小。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他们已经很靠近我们了,甚至可能就在几公里范围内。在天镜示位之前,他们就追到了我们附近,但我们还什么都没发现……”
这时的顾川冷静到了极点。
“只能往有机会的地方边逃边走了。假使对面人力分散,或许我们可以分而击之。现在,走罢!”
马不安地嘶吼,被初云驱赶向前。
逃犯们往群山的更深处奔去了。
而光柱的影响还在发酵。
落日城中央禁令宫的顶上落有观测设备。当时就有观测人员上告冕下。那壁画的底下顿时传出声音来:
“尽快把殿下迎回来,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思想凝声机器发出的音调冷到了极点,让所有的侍从无一不惧。殿下的逃出,早是波及整个内城的风暴,使中央禁令宫和议事会二十四司两个系统人人自危。凡是相关的,撤职的撤职,降位的降位,退休的退休,而处死的……处死。
其中遭到了追责的也包括在地牢任务中执行不力的胙德。
胙德就因此成了当时最靠近逃犯位置的缉查队的临时长官。这人在见到天镜的锁定之前,就已经追到了之前逃犯们生火的地点,如今天镜的光华,反倒不敢直接前进,而是叫其余士兵和他一起等待大部队的汇合。
随后,他就使用奇物·震石向其他队伍发出汇合的信号来。
震石这一奇物也是特异。原本震石只是一块落日城地底所埋的长相规整的大岩石,直到被人为切割后,落日城才发现震石被割开的个体都犹如还在整体之中。一旦在一个分片上用力,其他所有分片都会传递到力量发生震动。
只要敲击的频率不同,震石就能起到有限度地、远距离地传递不同信息的功能。于是,约定各类命令的震动信号,震石成为落日城军队超远距离通讯的一种手段。
当时五支队伍距离太远,没能及时赶来。
近处的四支队伍则陆续汇合,马不停蹄地使用奇物向胙德所在的方位赶去。
等到大队浩浩荡荡随信号赶到,却没见到那三个逃犯的身影,其中来自第五野战军团的长官径直质问胙德:
“你怎么还不赶紧去找殿下,反倒就在这儿等着我们?”
胙德示意这越下越大的雨,有条不紊地说:
“前面的路都是险路,是落日城也没有多少历史记载的险路,长官,我们没有地理优势。正是他们主动示光,我才觉得危险。”
这位野战长官比胙德更明白此刻天时地利的微妙,但他更清楚他前方的路和后方的路的利弊权衡,更感知得到自己兜里那块震石被中央禁令宫特有的传令方式整整敲响一路。
不耐烦的冕下正在催促他们。
他苦笑道:
“胙主官,我问你,是前面的水可怕,还是冕下的命令重要?冕下已经怒到了极点。我们只能立刻向前了。再拖下去,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胙德沉默地低下头:
“这非我所能妄自议论,我只能站在我的位置,给出我的谏言。”
大雨倾盆,狂风怒号,野战长官环顾四周,又问:
“你有做什么处理吗?有锁定殿下的位置吗?光柱只亮了一瞬,他们可能只是失误。”
胙德说:“奇物·渌老被戳破了,恢复需要一段时间,我无法直接追踪。士兵按照冕下另外交代的银羽毛所具有的近距离感应方法,殿下正在向山脉更深处移动,可以把握大致的路径。”
“那也好。这里地势险峻,那两逃犯与殿下也万难走远。”长官沉吟片刻,随即对身后的人说,“这里沿地势,或者可以用上‘四面重棱镜’了。”
说罢,当即有四位身着轻质斥候服装的士兵走出队伍,撞头约定过后,往外飞奔。他们怀中各有一犹如水晶般的柱状物。这柱状物也不大,长宽高皆如人之手,通体晶莹剔透,横截面是三角形,而整体是一个长条的柱子,上下两个断口面都有明显破碎断裂的痕迹,闪有荧光。
这就是曾在第五次黄昏战争中大放异彩的四面重棱镜。
四面重棱镜很长时间声名不显,因为这奇物功能说来复杂,实际简单,无非是若有强光从其第一面穿入,必会以彩虹的方式从一个方面散射出来。
这种现象非常接近于光的色散。光的色散还是落日城近百年内才发现的一个性质。所谓的色散,就是复合光如白光穿过棱镜时,由于内部各单色光的折射率不同,于是每个单色光都会发生偏折,从而形成从红到紫的光谱,犹如一条美丽的彩虹。
在色散未发现之前,奇物·四面重棱镜的效果在很长一段时间,由于这唯一被发现的性质,是典型的“观赏用奇物”。
它没有任何的杀伤能力,即使有,光线也只不过是放大镜强光的水准,能够点着纸片的程度。
因此,在落日城发现三棱镜的色散特性后,四面重棱镜一度被开除出奇物的谱系——直到它被原来的拥有者气愤地摔碎成四截。
然后人们才发现这两者的性质原来压根不是一回事。四面重棱镜这一奇物才真正地展现出其非比寻常的作为奇物的功能来。
四面重棱镜发出的光不是散射光,而是……复制的光。
只要四个棱镜放置的相对位置正确,从棱镜的一面折射出来的彩虹般的光线,就会飞入第二个棱镜之中再度折射成更加绚烂的彩虹。第二个棱镜射入第三个棱镜,而第三个棱镜折射入第四个棱镜。
理论来讲,谁都知道一而衰、二再竭,四面重棱镜这反复的折射反射不就该次第削弱吗?
实际不然,从第四面棱镜飞入第一面棱镜的光辉仍会继续散射,以同等强度的光强抵达下一棱镜,从而完成几乎无限地循环往复,形成密密麻麻的光栅牢笼,犹如一片混沌之迷彩,再也分不清红橙黄绿。
并且随着时间,随着无限的折射和反射的发生,光栅的强度会越来越高,只需要一分钟的强度积累,就能够在一瞬间将人体烧为粉末。
唯一可惜的地方在于,四面重棱镜在抵达极高强度以后,任何用来控制它方位的固定物器——不论是底下的泥土、支撑的岩石、固定的木件或者铸铁件——都会被它毁灭。
换而言之,四面重棱镜的相对位置也会随之发生,光线的无限循环再无法继续发生,重会到原本的普通三棱镜的状态中去。
为了完全地使出四面重棱镜的威力,落日城的护城军曾专门按组训练棱镜兵,这些棱镜兵别的不会,只会各用奇物在野外广范围内迅速找到合适的位置,并且在野外环境中用四面重棱镜围成四面光栅牢栏,从而锁死一片方位。
等到四位棱镜兵出发,野战军团的长官默算时间,又叫众人按队伍重新分散,形成网状的包围圈,从各个地方开始向预测的路线位置逼近。
负责侦查的人员只扫了一眼地面,便汇报道:
“可以辨识出有三个人的脚步和两匹马马蹄的印子,以及一辆小货车的轮印。他们正在往前赶路,路线可以确定。”
时间太短,雨水并没有将逃犯们的痕迹冲刷干净。
“继续走!”
野战长官说。
沿着山脊的灌木,沿着正在扩张的流水,高低不平的泥泞的大地过后,便是那片贯穿山脊的裂谷。胙德只见四处崩塌,却有灌木遮蔽,还有一条流水和几段翻倒的岩石。
悬崖底下的一切和悬崖顶上的一切都是不能互相望见的。滚滚的雨水沿着悬崖犹如瀑布般带着泥泞不停地流下。
换而言之,便是凶险的。
对于逃犯,对于追兵,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