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部长也站了起来,我们碰杯后,一饮而尽。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请你喝酒?”我们坐下来后,千部长问我。
“您不是说了吗,您对月光县有感情,我是月光县的代表啊。”
“我一直想找一个有月光县背景的,又有点身份,有点知识含量,有点个人品德的人,聊聊天,说点心里话。”
“这么说,我‘中枪了’?不,‘中彩’了?”我故作惊讶地问。
“差不多吧。”千部长说。
“按您说的标准,我还差得远啊。”我说。
千部长没有回应我的话,似乎有些自言自语地说:“别看我是个副部级干部,每次出行都前呼后拥的,好像很威风,很有成就感。可这么多年,我过得并不开心,也并不幸福。我很想找一个人说说心里话,把多年想说又没有说的话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啊。”
“既然千部长这么看得起我,那就请您说吧。我洗耳恭听,并且保证严守秘密。”
“好,我慢慢讲给你听。在上大学时,有一个叫郝文丽的同学爱上了我,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都是干部,父母双方的家族当官经商的很多,家庭很殷实。她不嫌我家在农村,家里穷,兄弟姊妹多,一直追求我。说心里话,她人长得非常漂亮,人也非常好,学习成绩也不赖,各个年级的同学,包括硕士、博士研究生班,都有同学追求她,校外的男士们追求她的也不少。可她偏偏看上了我。我知道,我是她纯洁的初恋。可能是她生长在城市,家境优越,而我是生活在农村,家里贫穷的原因,我跟她一直有隔阂,似乎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所以,对她一直没什么感觉。为了逃避她,快毕业时,我主动要求到远离省城的地方去任教,这样我就到了月光县峡光中学当了一名语文教师。”
“当人民教师,三尺讲台,教书育人,也不错啊。”我说。
仿佛沉浸在回忆中,千部长说:“有一次,我在山水间闲逛时,在田间地头,碰到了一个叫肖芳的女孩子。我们四目相撞,都愣愣地望着对方,像傻了似的,一动也不动。后来我想,我们彼此纯洁的初恋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好有诗情画意啊。”我说。
千部长继续说:“我闲暇时,常常跟她一起去干农活,在山山水水间闲逛,我们开开心心玩,开开心心干活,开开心心笑,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非常快乐幸福。那是简单的单纯的快乐,也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快乐的时光总是漫长的。郝文丽来了,跟我摊牌,她说这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只愿意嫁给我一个人,要我跟她回去。我明确告诉她,我有爱的人,我愿意在这山里教书一辈子,我愿意跟我所爱的人,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幸福一辈子。我谢谢她能看上我,并且这么远来看我,希望她回去。可她就是不听,不顾我强烈反对,专门找了肖芳,打出给补偿费、帮她家盖房子、圆她上大学梦、给她找个好工作这四套组合拳,请求肖芳放弃我。肖芳一个农村小姑娘,哪见过这种场面,一直哭哭滴滴,就是不答应放弃我。郝文丽没辙,她临走时再次对我说,她这一辈只爱我一个人,只愿意嫁我一个人。只要能嫁给我,不管到哪里,不管干什么,当牛做马都愿意。我知道郝文丽是真心爱我,可我对她没感觉,不爱她啊,你说我能这么办呢?。”
“那后来呢?”我问。
“我继续跟肖芳过着开心的日子,但肖芳有一种深深的忧虑,她非常担心,哪一天我突然飞了,留下她一个人。所以,当我们开心说笑的时候,她有时也黯然神伤,默默流泪,而我只能边跟她擦眼泪边安慰她。过了一段时间,来了一纸调令,调我到省文化厅工作。她知道后,忍不住嚎啕大哭。可能她预感到了什么,哭的很伤心,哭了好长时间,我劝不下来,也跟着大哭起来,我们两人哭得昏天黑地,感到天要塌下来了。”
我看见千部长的眼睛里布满了泪花。
“我们那个时代不是现在的这个时代,根本不能自由择业。我无可奈何,不得不伤心地离开月光县。分别的前一个晚上,我们两人泪水止不住的流,我们深情拥抱,忘情亲吻,把彼此的第一次交给了对方。我发誓一定会回来接她、娶她,我一定会对她一辈子好。拂晓时,她一直把我从乡里送到月光县长途汽车站。临别时,她抱着我不停地哭,撕心裂肺地哭。”
我看见千部长在擦眼泪,我没有吱声,继续听他述说。
“我到省城刚下车,郝文丽就马上过来跟我拿行李,我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我回来的,就怒气冲冲地问她,我们在乡里过得好好的,干嘛拆散我们?她一点也没有生气,一直跟着我到省文化厅宿舍。她说,宿舍她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我没理她,饭都没吃,就开始跟肖芳写信。她给我打来了晚饭,我气呼呼地要她走,说我要跟我的爱人、未婚妻肖芳写信。她就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写信。天很晚了,我要她走。说一个有未婚妻的大男人,不明不白跟一个女的在一起影响不好。”
“后来呢?”我问。
“后来郝文丽经常来,给我买好吃的东西,我当着她的面扔了;给我亲手煨的汤,我也泼了。我工作一直很忙,渐渐地,给肖芳的信也写少了,而郝文丽也好久不见了。我就想着等忙完这阵子后,再去把肖芳接来。我仍然深爱着她,她太纯洁太善良太好,我不能辜负她,不能伤她的心。”
“后来呢?”
“有一天,郝文丽来找我,要我去吃饭,我坚决不去。她哀求我说,就最后一次,看在大学同学的份上,看在多年爱我的份上,一起吃个饭。从本质上说,郝文丽并不坏,她倒霉就倒霉在我不爱她上,倒霉就倒霉在太倔强太任性上。我只好同意了,跟她走进一个豪华酒店的包房,我惊讶地看见我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我是老大)全部都在那里,他们穿的全是新衣服,个个容光焕发,兴高采烈。郝文丽很亲切地、直接地喊我父母爸爸妈妈,我的弟弟妹妹们也很亲切自然地喊她姐姐。我的这些直系亲属们七嘴八舌告诉我,郝文丽直接到我乡里老家,说我工作忙,特委托她来看他们,还带来了好多吃的穿的用的东西。我们家里起初并不怎么相信,我既没有跟着回来,也没有跟家里人说过,怎么会凭空冒出一个女朋友或者未婚妻来。后来,她拿出我们学生时代的照片和我在文化厅忙着工作的照片,一一指给我家里人看,并向家人讲我的故事,我们家里人才信。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盖房子,把我家里的破旧房子改成一个小洋楼,以主人的身份把家里装修好,添置了家具用具,并给每个人确定了住的房间。还把我父母和弟弟妹妹带到县城大商场,每人买了一套新衣服。带到大酒店吃了一顿饭,我全家人开心的不得了。”
“人家可是真爱您啊!”我说。
“真爱我不假,可我不爱她啊。吃饭时,她给每个人夹菜,一边看着我,一边努力营造和谐的家庭气氛。我一直面无表情地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郝文丽拉着我的手说,我们站起来,给爸爸妈妈敬杯酒吧,我一动不动。郝文丽连说三次,连拉三次,我就是不动,场面十分尴尬。突然,郝文丽扑到我母亲怀里,大声哭起来,随后嚎啕大哭。她应该是憋了很久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她边哭边说,她对三石好,三石对她不好。由于她哭得太伤心,我的弟弟妹妹也跟着哭了起来,我的母亲也哭了。还是我母亲稳住了神,她擦干眼泪,问我的弟弟妹妹,姐姐好不好?弟弟妹妹都说好。问我父亲,文丽好不好?父亲也说好。最后问我,文丽是不是从大学到现在一直对我好?我说是。文丽对别人好了没有?我说没有。文丽嫌我们家在农村、兄弟姊妹多、家里穷了没有?我说没有。文丽好不好?我说好。母亲问我,那你说说,为什么对她不好?我不知道对我的亲人们说什么,难道说,我深深爱着一个姑娘,遥远的山村,那个姑娘在痴心地等我?我这么跟他们说,他们听得懂吗?他们能相信吗?他们能接受吗?在我思考的当儿,父亲拿起筷子,猛烈抽打我,随后用脚向我猛踢,最后拿起桌上的饭碗,使劲向我的头砸来。这时,郝文丽死死抓住我父亲的手,夺过饭碗哭着说,您别打他了,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他,然后跑了出去。”
我瞪大眼睛望着千部长,一动也不动。
“我蒙了,我们全家人也目瞪口呆。”千部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