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一听,顿时不爽,冷着脸叉腰站在那就不走了,非常不满意的瞪着孟浩然。
周围不断有人路过,纷纷将这一对奇怪的男女看了又看。
男的身着官服,女的像个娇俏的丫鬟。
但是此刻丫鬟恶狠狠的瞪着官老爷,官老爷在丫鬟很不友善的目光下,看上去已经越来越胆怯,他甚至都不敢直视那小丫头。
莫不是这官老爷偷腥小丫头?小丫头此刻在威逼官老爷娶她回家做妻做妾?
路人们越看越兴奋。
孟浩然纵使脸皮再厚,也没经历过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因为男女之事被人指点又窃窃私语的尴尬窘境,不得不先行败下阵来。
他赶紧软声软语的应承道:“是我妻子,这总行了吧。”
路人们尖着耳朵一听,暗自激动,果真猜对了!还是做妻,不是做妾,这丫头好厉害!
桃花立刻笑了,仿若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她走过来很自然的挽住了孟浩然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一摇,理所当然的问道:“那夫君,你说,你的银子是不是该给妻子花啊?你说,你的银子花在我身上是不是天经地义的啊?哦,还有还有,你快说,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孟浩然从未经历过一个千金小姐在大街上挽着他胳膊撒娇的阵仗,他只经历过在勾栏院的脂粉堆里,那些美人们坐在他的怀中与他调笑的情状。关于如何与烟花女子调笑,他倒是做来得心应手。可是此刻这情形,他却应付不来,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烟花女子的笑是他花钱买来的,笑过之后,男男女女都是烟消云散,没有谁把谁的笑当真。哄那些女子的话,也从不过心,内容也无非就是爷重重有赏,爷明日还来照顾你的生意……
然而此刻的哄女人,虽同样在说银子,女人却不是以前的那些女人,是他放在心中的人。孟浩然的才学有限,他该说什么?伺候好了我,爷重重有赏?桃花不打死他!
孟浩然脑中一片混沌,完全听不进周围的声音了,只沉侵在这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中。桃花像是在讨好他,不,这又好像是桃花在要求他讨好她。好奇妙的感觉,就跟那次桃花帮他解决窘境,让他免于难堪,然后两人一起拉着手相携走在大街上的情况是一样的。
关于男女之事的很多第一次经历都是桃花带给他的,那滋味儿说不出的五彩缤纷,复杂难言。有些事情也许初时做来苦不堪言,比如冒雨划船,又比如折那千纸鹤,可事后回想,迷之沉醉。于是事后,当桃花再一次提出匪夷所思的要求时,他惯性的抱怨几句,可还是乖乖的去做了,因为真的是……迷之醉人。
所以此时此刻,孟浩然对这感觉一如既往的很享受,甚至很自豪,他觉得自己很男人。自豪过头了后,他又开始纠结。
为了娶到桃花,他努力让自己和孟家向陶家靠拢。他暗地里学高门大户人家里的规矩,又逼着自己拿起四书五经每天翻上几页,请程锦专门给他家下人教授官老爷家仆从的行为举止,……他努力的记,又刻意的学。然而今儿个,却蓦然碰到了跟他走相反道路的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不按规矩办事的事情,令他此刻无比纠结。
我要不要提醒桃花,让她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啊?这可是在大街上,她还是大家闺秀啊。
可她这样子对我,我此刻心里挺舒爽的啊……
孟浩然就这么一直反复纠结着,从而忘了回答桃花的问题。
桃花哪里知道孟浩然已经变作了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她久久等不到孟浩然的回答,脸上挂不住,便生气的甩了他的胳膊就径直往前走去。
其实,今晚上桃花预备向孟浩然表白来着,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姓孟的不是想着能在某个月圆的节日之前成亲的么?他不是老在她耳朵边说他是大龄青年了么?所以,桃花就想借着今晚玩兴正浓时很自然的跟他说,这么样子比单独约他出来说要好得多,因为不至于让她不好意思,不会让她局促紧张。
孟浩然被桃花甩掉胳膊,他这才猛的醒悟过来,顿时一阵失落,赶紧追了上去。他想着说句让她高兴的话,却在这时,好巧不巧,有讨厌的人出现了。
莫修文在人群中看见了桃花,喊住了她。
“逛灯会吗?桃花。”
“是啊,修文也喜欢热闹?我还以为你只爱一个人静静的看书呢。”
莫修文清浅的笑笑:“你怎么会有这种认知?我们以前不是经常约着出去玩的么?爬山,游湖,参加赛诗会,……哦,你最爱猜灯谜,所以每次有灯会,我都会陪你去。”
桃花抿着嘴笑了笑,未再接话。
“你一个人?不若跟我一起。状元楼又开了赛诗会了,楼前还挂了一长串的灯笼,自然每个灯笼上面都有字谜哦。咱们去看看吧,桃花。”莫修文说。
孟浩然走上前来,连正眼都未给过莫修文,只对桃花道:“走了,得意酒楼我定了座,吃了饭我们好去逛夜市。”说罢,迈开大步就往前走去。
原来划船游湖这种事情她已经跟莫修文做过了,可爬山,作诗,还有那猜什么灯谜却是他没陪她做过的!爬山老子明日就带桃花去,可……作诗猜灯谜,却永远没法做了。
“啊,孟兄,真巧。桃花一向都说人多热闹,干脆我们结伴同行如何?”莫修文温和的笑着,热情的跟孟浩然打招呼。
这男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你醋,好歹也要打声招呼啊。你这样不是纯粹想给我朋友难堪?
桃花红了红脸,看着前面正大踏步走着的孟浩然,喊了声:“喂!”
孟浩然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耐烦的说道:“你走快点啊!每次都这么慢,磨磨蹭蹭的。赶紧着,我点的菜多半都放凉了,早知道你这么慢,我就该跟掌柜的说等人到了再上菜。”
孟浩然的脸色早已经跟之前的不一样了,他面无表情又很是不耐,还皱着浓浓的一字眉。
桃花知道这人就是这德性,一个不高兴,便全表现在脸上,一点儿都不会装。她只好跟莫修文赶紧告辞,追了上去。
不知道孟浩然心中在想什么,桃花连喊了几声他都没有回应,只闷着头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桃花想,这次这人真是醋得厉害,肯定是听见刚才莫修文说他和她以前经常约着出去玩的事了。孟浩然心中一定拿来比较过去比较过来,说不定他还想着自己即便有心可是无力陪她参加那什么赛诗会和猜灯谜的游戏,他此刻自卑着呢。
罢了罢了,干脆直接上甜点,表白了吧。一准儿他把所有的不快跟莫修文一起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桃花的脸更红了,小声的说道:“孟浩然,我,我有话跟你说。”
孟浩然眯了眯眼,暗道:莫不是她要他陪她去状元楼猜灯谜?不行!那莫修文要去,若碰上了不是自找膈应?
再说,这种事情是她跟其他男人做过的,我才不要陪着她再做一遍,不然她心里面有了比较,一比较就知道莫修文的文采高出我许多。我得堵堵她的嘴,而且自今日起要给她树树规矩,她得记住以夫为纲,免得她以后还敢上房揭瓦了。
这么一想,孟浩然便对桃花粗声粗气的说道:“磨磨唧唧的干什么?慢慢腾腾的,尽磨蹭,快走快走!我跟你说啊,我事情可多了,你可别想一出是一出啊,我是不会再陪你去做那些无聊的事情的!”说着,孟浩然便走过来拖住了桃花的手,大步往酒楼而去。
桃花为了今天的表白,本来在家里给自己鼓了一遍又一遍的勇气,又演练了无数遍,可尚未说出口呢,就被这个少根筋的人给吼回去了。
她觉得很失落,士气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又暗恨这个男人不解风情。于是,桃花大力抽回自己的手,赌气一般的转身就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孟浩然见状,万分的莫名其妙。
他上前拉住她,忍耐的问道:“你做什么?干嘛二话不说就走?”
“你知不知道今晚那得意酒楼的位置很俏啊,早三天前我来订座都没位置了,这还是我托了人情关系搞到的窗边的好位置。待会儿我们边吃边可以看看长安街的夜景,吃完了正好有力气逛到月上中天。”
桃花头也不回的甩开了他的手,鼓着腮帮子满腹怨气的回道:“我心情不好,我要回家去!”
孟浩然忍了又忍,咬咬牙说道:“好好好,猜灯谜是吧?赛诗会是吧?都陪你去!这总行了吧?还有,那什么,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行了没?好了没?姑奶奶,这就跟我走吧。”
桃花忽然觉得好没有意思,孟浩然那话感觉像是她逼着他说出来的,并不是出于他的自愿。
她觉得她要好好的静一静,想一想。
两人这段时日的相处,似乎一直都是她在勉强他做这样做那样,他总是一副无可奈何又不得不讨好她才去做的模样。
她要的不是这样的感情。
孟浩然跟着桃花走了一段路,见她没有回答,又道:“女人,满意了没?要我八抬大轿抬着你去吗?”
瞧,他就是这态度,他这语气是如此的不耐烦。
桃花觉得她真的需要好生想一想两个人的相处该是怎样的才行,她也没有经验,她也在学习。
孟浩然还在身后喊她,桃花有气无力的回道:“孟浩然你回去吧,晚上的灯会我不去逛了。”
孟浩然本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此刻对桃花妥协又妥协,他以前从未对谁如此过,可她仍然使小性子。而且他都没有搞清楚她到底为什么生气,她竟然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扭头就走了。
听到桃花那话,孟浩然也生气了,他怒了,他也开始使性子。
他停下了脚步,大声骂道:“你个臭婆娘,脾气大是不?行,等以后我将你娶进门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他一肚子闷气无处撒,索性转身便回自家去了。
桃花听到孟浩然的叫骂,忽然觉得很委屈。
好端端一件美好的事情,竟然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恨死这个不懂温柔体贴的混蛋了。
孟浩然,你休想我以后会轻易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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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回家后,孟父孟母见他一脸菜色,赶紧围上前来,关心的问道:“二狗,你不是和桃花去看灯会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是吵架了?”
孟浩然焦躁的回道:“谁知那婆娘半路上发了什么疯?!总之,女人就不该惯!我之前对她真是太好了。还有啊,我哪想到她竟然是这么个不懂事的女人?还书香门第,还说知书达理。达理个屁!她真是莫名其妙极了!”
孟母却不同意道:“儿子,你这话可没道理。男人宠女人惯女人,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肯定是你说了什么话惹她生气了。你好生回忆回忆,你一路上给她说什么了?让她突然生起气来。”
孟浩然不耐烦的说道:“娘,女人是很容易惯坏的,这可是我的经验之谈。我哪有说过她什么了?我一直讨好着那姑奶奶来着,就差跪下去了。就是因为之前对她太好,这不,才多久啊,她竟然动不动就使小性子,给我冷脸子看了。”
“我说儿子啊,你就是耐心太少了,说话也不好好说,总爱大声垮气的。咱媳妇是高门大户里的闺女,学过四书五经,她自然是知书达理的。依我看,一定是你做错了什么或是说错了什么,才惹她生气的。”
孟浩然一阵烦躁,他挥挥手道:“好好好,你们女人总是有理,错的是我,这总行了吧。”说完,孟浩然晚饭也没心思吃了,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啊想,可总也不知道今日他和桃花的问题出在哪里。
难道是因为我嫌她走路慢?
她是大家闺秀,走路细步细步的,若真要大步走路,那就是市井里的女人,确实我不该说她。
好吧,这是我的错。
但是,这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啊。而且,我不过就只是抱怨了一下,我又不是真嫌弃她,她怎么会这么小气啊?她不是知书达理的吗?怎么能因为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就生气?应该不会,平时瞧她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难道是因为我说她做的那些事情是无聊的事情?
可是,那些事情确实很无聊啊。
三个字反复的写,纸鹤偏要折那么多,下雨天去划船……哪样不是闲得发慌的人干的?这些事情哪里有捞银子有趣儿?哪里有逛花楼有趣儿?
不不,这些事情是我这种粗犷的大老爷们儿才喜欢的,她自然是不喜欢喽。
好吧,又是我的错,我不该说她做的那些是无聊的事情。
可我不过就是说说,哪次她找到我,我不是老老实实陪她去做的?而且,每次我也这么抱怨过啊,她从来都没有生过气。
难道是因为我大街上拖她的手,她不高兴了?
她是我婆娘,我拉她又有什么不可以?再说,都拉了好多次了。说她因为这事儿生气不是更好笑?
不过,她是书香门第出身,他们这种人好像很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啊。我在大街上拉她,她又尚未过门,还是黄花大闺女,是不是因为今天人太多了,所以她觉得无脸见人吧?
当时确实有很多老百姓围在周围对我和她指指点点啊,她一定是觉得丢脸了。
哎,看来又是我的错。
……
孟浩然躺在床上,折腾半天就是睡不着觉,索性爬了起来。他走到院子里抬头一看,正是月上中天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无聊得很,干脆出门去了。
大街上正热闹,许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一个个都玩得开心得不得了,称得孟浩然愈加的寂寞无比。
想起白日里王小七和周武两人的话,孟浩然不禁想:自己好生对待那婆娘,她却动不动就使小性子,自己确实是太惯着她了。还没过门就这么嚣张,若是日后娶进门来,那他不是会活得更不像个男人了?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是吧?
得,今晚老子就去找点乐子去。
好久没去春风楼快活了,顺便让那娘们儿晓得:你要是不紧着老子,老子随时都可以出去找其他女人去!
多少女人等着我疼呢,我还不用受气!
孟浩然打定主意,便径直奔向了春风楼,预备喊上几个美人来度过今晚这个难熬的夜。
他一到春风楼,往日熟悉的那几个楼里当红的姑娘纷纷围了上来。大家都晓得这是个金主啊,待女人又温柔,出手又大方。谁见谁喜欢。
有美人幽幽抱怨道:“孟大官爷,你可是好久都没有来了,奴家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了呢。”
有美人假意嗔道:“就是,爷,今晚可要好好惩罚惩罚你。”
还有美人献殷勤:“大人,还是去奴家那屋子吗?奴家给您先准备香汤沐浴一番好么?这么晚来,身子一定乏了。待您沐浴完毕,奴家给您再好生揉捏揉捏。”
……
往日的风流快活事儿顿时涌上心头,孟浩然找回点身为春风得意的男人的自豪感。
他开心的笑道:“哪里会忘得了你们?好,好,你们说什么都好,今晚你们几个爷全都包了!上楼上楼,先陪爷喝上几盅解解乏。”
几个美人顿时笑颜如花,纷纷拖着他的胳膊往楼上走去。
美人环伺,香风扑面,孟浩然最初那种自豪感过了后,蓦然却又有一股子惆怅浮上心头。
这香味儿不是熟悉的味道,这美人面也不是心头那人嫣然一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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